马车在一处路边停住。驾车的内侍从马背上下来,钻进了车厢。当再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换了副模样。
那显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束双鬟,穿一身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婢女模样。但是身材纤细孱弱,半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皮肤白皙得近乎没有血色;尖尖的脸蛋上一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跟粉嫩的樱桃小嘴配起来,嫣然一个芭比娃娃的稚嫩天真模样。
那正是左瑛。
她趁着宫中因为莲露的事而乱作一团的机会,偷偷乔装成内侍出宫。那车里用草席裹住的根本不是什么尸体,不过是用破旧的棉被扎成人形,再在外面裹一件宫女的衣服。草席一包之下,就以假乱真了。
她换掉宫中内侍的衣服后,继续循着公主模糊而遥远的记忆,驾着马车向前。向一户人家打听之后,马车没走多远就在一座宽阔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跟宽广的占地相比,这所宅院算不上豪华。没有瓦檐重叠的门庑,没有高大的夯土基座;黛瓦石墙、绿荫横斜,透出的是跟城中的那些追求气派的富户截然不同的毓秀和厚重。
已经点上灯笼的门庑下照射出的是门楣漆黑的牌匾上“无为居”三个暗金色的大字。
同样是漆成黑色的大门紧闭着,围墙内的楼阁中隐约透出些灯光来。
左瑛从马背上下来,踏着几级不高的石阶来到漆黑的大门前,用手拍了几下。纤细的小手打在沉重厚实的柏木门板上几乎没有动静。左瑛又带着无奈地用力拍了几下,才听见里面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传来。
几声门闩扳动的声音过后,大门被推开了一条能容人侧身过去的缝隙,一个仆人模样的青年探出头来,询问道:“姑娘有何贵事?”
左瑛拱了拱手答道:“我想找你们这里的管事李君安。”
仆人摆摆手道:“李管事有事外出,此刻并不在府中。如果姑娘有需要,可以留下口信,我可代为转告。”
左瑛心中一怔:今天中午才见过面,说什么“旦夕恭候大驾”,不过几个小时之后居然就亲自上门也找不着人了?虚伪这东西还真是从古到今一脉相承。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左瑛追问道。
“李管事带人前去远郊查看桑麻收成,短则十天八天,长则一两个月才会回府。”仆人回答道。
这么巧?这哪里像是出远门,简直就是一副躲债的模样。
左瑛双眼微眯。“冰糖”?“葫芦”?这祖孙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哪味药。
“姑娘,请回吧。”仆人一边说,一边往门里退伸手就要将大门合上。
“等等。”左瑛阻止道:“现在城门已经关闭,我回不去了。想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仆人皱起了眉头,又再次将左瑛打量了一番,好像对她的不懂事感到很意外,“姑娘,这里是开国郡公李大人的府第,不是谁都可以在这里投宿的,你还是请找找别的去处吧。”
是我忘了带门票吗?看着面前慢慢合上的门扇,左瑛心中一凉。她没想到这个赌局居然轮不到她下注,就将她排除在外。
就在这时候,一个孩子稚气的声音忽然从只剩下一道缝隙的大门里传来。
“是不是冰糖姐姐来了?风儿要见冰糖姐姐!风儿要见冰糖姐姐!”
左瑛一听,那分明就是中午那个疯疯癫癫地在她的宫门前哭闹的小男孩风儿的声音。
一个苍老的声音紧随在后,“风儿,听话,不要乱跑。”
“葫芦爷爷,风儿刚才听见冰糖姐姐的声音!”小孩似乎不依不饶。
“风儿!”左瑛像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大声朝门里喊道。
大门立刻被重新推开,率先从里面出来的,果然就是风儿。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是依旧还是浑身脏兮兮的样子。他一看见左瑛就像看见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双手拉住左瑛的衣袖叫道:“冰糖姐姐!冰糖姐姐!你是不是来找风儿玩?”
左瑛还没来得及回答,大门已经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消瘦高大的长者来。
那长者长髯飘飘、须发皆白,穿一身深蓝色的粗布长衫,外披青灰色长褂,手中拄一根降龙木拐杖,看起来已经年逾古稀,但是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声音浑厚清亮,举止跟青年人一样利索灵活。
他看见左瑛,露出慈祥的笑容,满脸的皱纹不会让他显得过分苍老,反而显得很有亲和力,“这位姑娘原来就是风儿口中的‘冰糖姐姐’。老仆是这里的老家人。李管事出门之前曾经嘱咐过老仆,说如果风儿认识的那位‘冰糖姐姐’来找他,务必要请‘冰糖姐姐’赏脸留下。”
那年轻的仆人听见长者这么说,也恭顺地退到一旁候着。
从这老家人的年纪上看,比李开宗都要年长个二十来岁,怎么应该跟随李开宗不止十年了,而且地位也应该并不低下,但是左瑛的印象中却没有在无为居见过这么一个人。
老家人边将门口让出来边道:“冰糖姑娘如不嫌弃,老仆先带姑娘到客房休息片刻。老仆随后便吩咐家人为姑娘准备晚膳。”
我成“冰糖姐姐”、“冰糖姑娘”了,左瑛感到一阵滑稽,难道这老头当年就是给了风儿葫芦,所以被叫做“葫芦爷爷”?
“感谢。”左瑛笑了笑道。
“葫芦爷爷真好,葫芦爷爷真好!”风儿傻乐着,抓住左瑛的手臂就往屋里拉。
左瑛跟在“葫芦爷爷”的身后,拉着风儿的手走在庭院里的石板路上,往庭院当中的楼阁走去。
一路上,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也留意着“葫芦爷爷”的神情举止。
这所宅院里的人并不多,一路上只看见两三个仆人从远处的回廊里经过,跟皇宫里随时都有宫人、侍卫来来往往的环境比起来,简直算得上萧条冷落。但是庭院里的植物显然是常常有人修剪的样子,栏杆桌椅也一尘不染,室内的陈设更是古朴典雅,颇显主人的品味和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