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此话怎讲?”姜元佑惊讶道。
李云深微笑着站起身来,“看似香醇之酒兴许有毒,看似可乘之机可能暗藏险情。姜大人试想,太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要以权夺位并非难事,扰攘至今全因忌讳‘正统’二字,恐遭非议、遗臭万年。如果贸然将他逼至绝境,生死之间,谁还顾得国人如何议论、史书如何直笔?陛下此番以退为进,实乃大巧若拙、大智若愚之举。”
姜元佑这才恍然大悟道:“殿下一言惊醒梦中人,下官愚昧,枉为李氏门生,枉受国老教诲。”
李云深走到姜元佑面前,笑道:“姜大人对陛下一片赤诚,想陛下所想、急陛下所急,实在值得赞赏。姜大人如今已经升任廷尉,以后无论宫中朝中,还须仰仗大人多周全顾虑。”
姜元佑连忙起身拱手,毕恭毕敬道:“全赖殿下成全!”
当日上三竿,清泉宫上下都开始带着窃喜地私下议论陛下和云妃定然是如何缠绵恩爱的时候,左瑛才从梦中慢慢睁开双眼。
“羽儿……”
她迷糊中循着习惯随口一喊,浑身上下一股随着知觉的苏醒而包围过来的困乏无力的感觉和脑子里的一阵迷乱让她刹那间几乎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一个人快步来到她的床边。
“陛下,小三儿在这呢。”李云深坐到左瑛的床边上,伸手去捧她睡眼惺忪的脸。一捧之下才发现,她的脸烫得很,而且脸颊上带着红晕,就像昨夜的酒意丝毫没有散去反而更浓一般。
“来人,快去请御医。”李云深连忙转身招呼宫人道。
“小三儿……”过了好一会儿,左瑛的脑子才清醒过来。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异常沉重,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几乎不够,而且头脑发胀、发痛,脊背上也袭来阵阵乍寒乍冷的感觉,非常难受。
“陛下,您的脸烫得厉害,像是害了热病了。”李云深关切地靠过来,抚摸着左瑛的额头和脸颊,“臣已经让人去请御医了,御医很快就会到。”
已经好久没有试过感冒发烧的左瑛反应过来,一定是昨日在火场中闷热蒸烤了太久,而且又为了躲避乱党的追杀奔逃了半夜,后来还在冰凉的雨中淋了一段,当时因为在至关要紧的生死关头,精神极度紧绷而不太觉得,但是实际上这副孱弱的身躯已经被折腾得体力严重透支,濒临大病边缘了。昨天回宫后之所以没有立马就病发,只是因为一时还没反应出来,憋到这会儿,各种症状终于报复式的爆发了。
左瑛已经对这副弱不禁风的身躯吐槽无力了,只能在心里暗暗下决心病好了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
不多会儿,三个太医院的首席御医就以消防员的速度到场了。他们进门的时候看李云深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异样——新婚之夜竟然就将女皇折腾得下不了床,这小子表面上看斯斯文文,没想到竟然这么如狼似虎。而李云深今天不敢笑得太放肆的唇角则终日挂着一丝得意,好像在故意承担责任一样。
三个御医分别给左瑛把过脉后又合计了一番,得出跟左瑛心里所想的差不多的结论,开了一大堆方子和医嘱。
李云深将几个御医留下,随即吩咐宫人在外堂开阔处设下炉灶,依方取药现场煎煮。他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左瑛身边,嘘寒问暖、喂药喂食,恩爱体贴得让旁人耳热。
左瑛虽然病得七荤八素,但是也能够轻易看得出来李云深正在努力让自己避免“皇兄”被毒杀的命运;她知道这种“体贴”的实质是在维护两人共同的革命本钱,心里虽然说不上感激,可也不由得因为他在身边而多了一份安全感。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之夜。这夜月色清亮,圆盘一样的银轮倒映在流经洛阳城内的洛水河面上,枕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将垂落在岸边随风飘拂的柳枝映照得更生妩媚。
洛水边上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凉亭古朴厚重,正面重檐下挂着一块漆黑的牌匾,上面用篆书刻着“落梅亭”三个古铜色的大字,古朴之中又增添了几分苍凉。亭中央伏着一只石刻的赑屃,四足粗壮、昂首向天,背上驮着一块高大的青石碑。那青石碑雕着螭首碑额,高近三米,上面刻满了碑文,看上去庄严凝重。
此刻正有一个男子在石碑一侧背手而立,远眺着亭外宁静幽深的河水。他身形挺拔高大,穿一身深色的长衫,外披一件乌纱长袍,一根碧玉簪将长发挽成发髻,几缕长鬓在风中轻轻飘舞,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凛之气,比天上的银月还要冷峻孤高。
月光照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他微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每一处曲线都完美得如同玉石雕琢而成一般;他双目紧闭,好像是在谛听着夜风中旁人无法听见的倾吐,又像是嗅到了无人能够闻见的苍凉。
这时候,落梅亭边的一处柳荫微微一动,正让人分辨不出是风吹还是异动的时候,一个黑影几乎无声地落在了石碑旁的男子身后,没入了石碑的阴影中。
“主人。”
黑影屈膝下拜。声音竟然是一个清亮果断的女性声音。
石碑旁的男子张开双眼,黑玛瑙一样的双眸美得慑人魂魄却深不见底,不需要流露出任何表情,也已透着将森罗万象洞穿的犀利和隐隐的萧杀之气——那人正是贺兰楚。
“免礼。让你所查之事,可有结果?”
贺兰楚没有回过头来,声音不缓不急,富有磁性的深沉声线在宁静的夜里比夜风还怡人心神。
那女子站起身来。只见她全身上下裹着黑色的紧身夜行服,不足的光线仅可勾勒出她身体纤长玲珑的轮廓。她的头上也蒙着黑纱,只露出刀裁一样细长的秀眉和一双目光锐利的丹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