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冲刷,却洗不干净一路蜿蜒的红色。
杜子衿站在雨中,大口的喘着气,看着地上的那些血迹,听着耳边的哭声,突然就往溺水的人一样不能呼吸,五感皆失。
一步,一步的走进去,这样的场面又唤起她前世最绝望最痛苦的那些画面,那些家破人亡的景象,像是一种死亡的昭示,让一切都摆脱不了前世的轨迹。
越往里走,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就更加清晰,杜子衿一颗心急跳,一个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这么一路泼回来?
天空阴沉,就像末日尽头。
“阿满?你这么不打一把伞就跑来了?”忽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只温暖的手伸出来将她拉进廊檐下。
杜子衿来不及去看是谁,眼前是雪姨娘和三夫人害怕凄厉的嚎啕哭声,老夫人、老太爷、杜千敏、杜千礼、白姨娘、书哥儿、三房所有的主子和下人,大房,二房……目光一一掠过,除了嫁出去的两个和杜子灵,所有的人似乎都在这里了。
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哀戚的表情,或嚎啕大哭或默默垂泪,脸上的痛苦让平日里熟悉的脸看起来变得那么陌生。
杜子衿只是觉得冷,冷的她瑟瑟发抖。
目光呆滞的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仿佛长大了一张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让人害怕到不敢再往前一步。
人没了吗?人的一生就真的这样可以简单的结束了吗?
忽然眼前一黑,被兜头兜脸的盖住,柔软的触感让杜子衿一时没了戒心,等待眼前重现光明,才知道是娘亲在替她擦着脸上头发上的雨水。
杜子衿茫然的收回视线,怔怔的落在安筱毓泛红的眼眶上,沙哑着声音问。“娘亲,三叔父他……”
“墨桑和府医还在里面尽力救治,暂时……还不清楚。”说到后半句,却是语焉不详了,人抬回来的时候几乎没气了,浑身瘫软,骨骼尽碎,身上没一处完好的。
杜子衿倏然握拳,整个人绷得太紧,牙关紧紧咬着。那语气,竟是已经有最坏的打算了。
“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靠府中的庸医和那个奴才有什么用……”杜老夫人急的跳脚,厉声质问,说出的话却是无知无觉的伤人。
回应她的是沉默和哭声,气氛越发低迷凝重。
杜子衿循声望去,只见以前刻意装的雍容的老夫人,仿佛一下子就老了。面对唯一的亲生儿子生死未卜之际,她除了强撑着一口气色厉内荏的吼叫发泄,其余什么都做不了,连怒火质问都那么无力。
原本保养得宜的白净脸庞,原来也有了那么的多的细纹,眼眶凹陷充血,发髻散乱之中银丝已大半,一贯挺得笔直的腰背也一下子弯下来佝偻了,根本与一般老妪没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去计较她的刻薄和盛气凌人。
杜子衿心中越发惶然,命运仅仅攫住她的咽喉,他们不过是风雨中的小舟,根本无力抗拒狂风暴雨的打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医匆匆赶来,杜淳风迎了上前,简单几句就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位太医请了进去。
安筱毓这时忽然想起来,太医来了,肯定会开方熬药,忙又回头随便找了一个下人去毓梳院通知取最好的药材。“你,快去毓梳院找宋嬷嬷,让她把库房的两株千年人参,血灵芝都拿出来,还有尽量多拿些补气补血的药材,要最好的……”
那下人被惊了一跳,听了安筱毓的吩咐,倒是手脚麻利的冒雨跑出去办事了。
三夫人听了安筱毓的吩咐,不自觉降低哭声,若无其事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样,眼泪却是渐渐收住了。
雪姨娘却是依旧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三夫人瞧着不耻,人还没去,装什么深情,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才是关心杜淳海的人,没的添晦气。
大家都焦急的等着,天色越发的黑下来,下人们开始点起了灯,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
大约是杜老夫人等的焦心,听雪姨娘哭哭啼啼听得久了,心中烦躁,便沉声呵斥。“哭什么哭,你这是要咒我的阿海。”
雪姨娘吓得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大约猝不及防这么一吓,被吓得狠了,哭倒是不哭了,只是不停的打嗝起来。
书哥儿本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凄惶无助的他只能紧紧地抱着雪姨娘。
突然哐啷一声,门被打开,府医满头大汗的匆匆跑出来,将一张方子递给三夫人,“三夫人,这是两位太医共同研究开出来的方子,先去熬药……”
说完,竟是折身又要匆匆返回房间。
老夫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府医,疾声询问,“我儿如何了?”
“老夫人,太医还在尽力施救,三老爷伤的太重,失血过多……”府医匆匆几句,他人微言轻,也不敢说太多。这样的伤情已经超出他能力范围太多,在他看来,此番忙碌纯属徒劳,但是这样的话他是决计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
“既是开了方子,定是还有救的?”老夫人却非要府医给一个保证,一只手用力掐着府医不肯动手。“老身知道,太医那是给宫中贵人治病的,妙手回春,也定能救回我儿,是那些个卑贱的奴才们不能比的……”
“老夫人,你就不要耽搁府医进去救人了。”安筱毓不想听都这个时候了,老夫人还要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甚至出口伤人。
“定国公夫人说的是,刚开始确亏了墨桑姑娘施救及时,三老爷才回过一口气来,不然肯定等不到太医赶来……”府医用力挣脱杜老夫人的桎钳,快速逃进屋里去。
杜老夫人收回落空的手,不悦的扫了安筱毓一眼冷冷一哼。
杜子衿看着,心中觉得嘲讽至极,都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心高气傲的祖母还在防着他们的真心,真是不值得。
外室和客厅又再度陷入沉默,夜愈深,天愈黑,每个人都是饥肠辘辘,却是谁也没有心思提出要用饭。
一直到两位太医相继出来,墨桑脸色煞白的跟在他们之后,脚步虚浮。
“怎么样?人救过来了吗?”杜老夫人又是第一个冲了上去急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