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嘴里堵了块白巾,没法子说话,只能虚着眼睛,审视来人。
“你家大小姐正张罗人手到处找寻你的下落。”轩辕敖笑眯眯的说,却没有要放他下地的意思。
贸然救他出去,将会打草惊蛇,坏了那女人的计划。
他是西凉国皇帝陛下?
宋义也认出了轩辕敖来,当初他在京城屡屡纠缠凤绾衣一事,谁人不知?对此人,他印象颇深。
见他面上的防备之色减淡,轩辕敖轻点地面,飞身摘去了他嘴里的布帛。
“有什么话想求寡人代为转告你家小姐的?快说!”
他语气强硬的催促道,支走的侍卫很快就会回来,他可不能在此久留。
“转告大小姐,让她带着夫人的骨灰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林素柔想挖开夫人的陵墓,将夫人挫骨扬灰。”
这话是她来此亲口说的,那女人嫉恨夫人至深,且心狠手辣,她决计做得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还有,告诉大小姐,小心林家。”
林荣广抓他来此,多日来对他严刑拷打,逼问密诏的下落,莫说他本就不知,纵使他知道,也不会透露半分口风。
“就这些?”轩辕敖倒有些意外,“你不求寡人带你走吗?”
宋义淤青遍布的脸庞微微抽动几下,似在笑。
“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林家现身京城,势必与夜临风在暗中有所勾结,他若不见了,他们第一个就会怀疑大小姐。
“倒是个忠心的。”轩辕敖面露赞许,耳廓忽地一动。
有人回来了!
他忙不迭将布帛重新塞进宋义的嘴里,飞身离去。
宫中。
凤绾衣披着件素色披风,孤身倚靠在窗边,手指轻抚着衣襟里的信笺,目光远眺南面。
他此时在做什么?
俯案研究地图?细想行军路线?亦或是,与她一样,在思念着彼此?
一道黑影蓦地横越过仁康宫的院子,笔直落在窗外,唇瓣一翘,朝她暗送秋波。
凤绾衣冷着脸,侧过让步。
等人进屋后,她才合上窗子。
“巧了,我正往你这儿来,你竟在此地等着,莫不是同我心有灵犀?”轩辕敖舔着脸打趣道。
谁在想他?
凤绾衣冷瞪了他一眼,没同他打嘴仗。
“啧,若不是见过你先前含情脉脉的样子,我真会以为你是个冷清无心的女子。”轩辕敖神色暗了暗,无趣地瘪瘪嘴。
他不过是想听她说些好话,有这么难吗?
“有事说事。”凤绾衣冷声道。
闻言,他方才肃了脸色:“我找到宋义了,人就在京城一所官臣大宅里。”
“果然。”她就知道宋义落到了林荣广手中,“那处宅子是何人的?”
轩辕敖如实说:“兵部侍郎府,人伤得不轻,我本想带他走,可惜,他一心为你着想,说什么也不肯随我离开。”
他无奈的摊了摊手,末了,又把宋义的话转告给她。
“她真敢想!”掘娘亲的坟?她就不怕遭报应么?
凤绾衣怒极,俏丽的脸庞寸寸冰封。
“你先前说过,你我是交心的良友,这话如今可还算数?”
轩辕敖咧嘴笑道:“自是算数的,不过呢,我今儿累了,又饿又渴……”
话一落,凤绾衣便将殿里备好的茶水和点心送到他跟前。
“我不吃粗食。”这点甜头就想让他跑腿办事?
轩辕敖看也没看矮几上的东西,得寸进尺的说:“上回寡人为你洗手做饭,你怎么着也该投桃报李吧?”
她亲手做的饭食,若能有幸品尝一回,今生无憾了。
“你休要坐地起价!”她手里并非无人可用。
“寡人帮你传信,为你寻人,只换你一顿饭,很过分么?”轩辕敖放低了姿态,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凤绾衣冷峻的神色有所回温,想了想,终是点头答应:“好,我依你。”
她举步朝殿外走去,门前有四名宫女把守,见她出门,慌忙问:“娘娘这么晚,要去哪儿?”
“皇上政务繁多,这会儿怕还在御书房里处理事务,本宫想为皇上做些宵夜送去。”凤绾衣早备好了说词。
“娘娘要亲自下厨?”宫女很是意外,莫说是宫里的女子,便是官宦人家府上的千金,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会做这些粗活?
凤绾衣微微颔首:“朝政本宫帮不上忙,唯有用这笨法子,为皇上解忧。”
“娘娘对皇上果真是情深意重啊。”宫女感叹道,遂,领了她去后院的小厨房,帮忙打下手,生火洗菜。
殿中,轩辕敖毫无客人的自觉,仗着无人在此,踱步走到床沿,大手轻轻抚过被褥。
鼻尖动了动,一股淡淡的香气涌入鼻中。
是她的体香。
凤绾衣匆匆做了两碗燕窝粥,一碗差人送去给夜临风,另一碗则留下来自个儿享用。
听到殿外逼近的脚步声,轩辕敖一个鱼跃,从床榻上弹起,理了理衣袍,优雅走至桌边,等候着享用美食。
“咚”
描绘着龙凤呈祥图纹的金瓷碗具大力搁到桌上。
凤绾衣斜眼横着他,沉声问:“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你这么聪明,会让外人进殿来吗?”轩辕敖挑眉反问。
一句话堵得凤绾衣语结,拂袖转身,在木桌另一边就坐。
他贪婪地嗅了嗅粥香,眸光大亮:“味道不错。”
“食不言寝不语。”有饭就吃,废什么话?
见她神色不愉,轩辕敖没再火上浇油,如品山珍海味般,悠然拾起勺子,细细品鉴。
说实话,这粥算不上极品,更是比不得御厨。
然,却是他吃过的最为深刻的一道膳食。
没一会儿,米粥便见了底,他拭了拭唇角,笑道:“我这辈子怕是不会忘了这粥的味道。”
“说正事。”凤绾衣没接茬,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托付你一件差事。”
轩辕敖兴致锐减,没精打采的点着脑袋,示意她继续。
凤绾衣起身来到床边,拿起玉枕,枕头下的床被里取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药瓶。
闻了下药香,轩辕敖瞬间就分辨出,此药带有剧毒!
“你武功不弱,当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药下到侍郎府的膳食里。”宋义既在府上,那么林家人势必也住在府中,这药是慢性毒药,短时日内不会发挥作用,可长期服食,会令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腐蚀内脏。
当肌肤上出现腐烂的痕迹时,毒已入肺腑,纵是华佗再世,也难化解。
“这档子阴毒的事儿,我最爱做了。”轩辕敖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他不认为凤绾衣的手段有多狠毒,人家都想挖开她娘亲的坟墓,她理应还击。
轩辕敖收好药瓶,冷不防抬眸看着她,说:“这事办成后,寡人就要回国了。”
“回国?”凤绾衣微微一愣,“前几日不是还说要多留几天吗?”
楚国正处内乱,他此时回国,会否另有目的?
暗藏猜疑的视线,紧锁在轩辕敖的脸上,试图从中看出些痕迹来。
“你仍对寡人戒心不减。”轩辕敖直言道,犀利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凤绾衣抿了抿唇,默认了。
“呵,寡人视你如知己,你却将寡人看作心怀野心之辈,真是令人心寒啊。”轩辕敖似真似假地唏嘘一声,执杯浅抿了口,浓茶一路苦至了心窝。
“抱歉。”凤绾衣哑声低喃道,神态间流露出些许歉意。
她何尝不想视他作至交好友?可事关楚国,更是关乎到鸾煌,她不得不谨慎为之。
轩辕敖笑弯了眉眼,轻拍衣诀起身,泄愤似的揉着她的脑袋。
“寡人像小心眼的人吗?”
凤绾衣身子一僵,想要挣扎,却又忍住了。
“你且记住,寡人决计不会害你。”
他神色真挚的凝望着她,话说得尤为坚决。
言罢,收回手臂,没再看她半信半疑的迟疑模样,旋身向窗边走去。
“莫要忘了你答应寡人的事,待战乱平息,寡人在西凉等你。”
“……嗯。”凤绾衣淡淡应了声,目送他飞离出窗子后,才放松了身子,疲惫地靠住椅背。
朦胧的烛光投落在她的脸上,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轩辕敖走后不多久,南枫就鬼鬼祟祟地从木窗飞入殿中,见凤绾衣神情落寞,心头一惊,忙上前去,躬身问:“大小姐,那人同你说什么了?”
怎会令她这般失魂落魄?
“我怕是让他失望了。”她幽幽说道,眸中满是苦涩,“即便他说得再坚决,再真诚,我也不敢轻易相信他的话。”
南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保守地说:“不管大小姐作何决定,都不会有错。”
“是么?”凤绾衣摇摇头,将复杂的思绪抛开,强打起精神,说,“消息传出去了?”
“已经告知了春风苑的探子。”小姐的吩咐,他岂敢怠慢?一炷香前,他就秘密见了宫中负责运送污秽之物的老嬷嬷。
后宫里的污秽物,每日会向宫外运送两回,而这位老嬷嬷是春风苑里的探子防其容貌,制做了人皮面具假扮的,这几次向宫外传递情报,皆是依靠她。
“你稍后再传一则消息,命探子去我娘的陵墓边日夜盯防,若有人胆敢损伤我娘和苏儿的陵墓,就地格杀!”
毫不掩饰的杀意在她眸中凝聚,她断不会容忍任何人扰了娘亲、苏儿的安宁!
南枫心头咯噔一下,忙拱手领命。
“还有。”凤绾衣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轻耳语一番。
“大小姐!”南枫不赞同地蹙起眉峰。
“照我的话去做。”她的态度分外强势,不容南枫拒绝。
“……是。”
一刻钟后,南枫遵凤绾衣之令,前往御书房,在房外见着了早先过来送粥的宫女,询问后得知,皇上去了箐竹宫,她正在此静候圣驾归来。
“主子连番过问粥有没有送到皇上手里,这事不容有失。”南枫掐着嗓音说道。
宫女面带迟疑:“可未经传召,我等不能擅入箐竹宫啊。”
“你不去,奴才去!主子娘娘对奴才有知遇之恩,这么点小事,奴才必要为主子办好。”南枫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夺过瓷碗,健步如飞,朝箐竹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