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远东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早,这才刚进十一月份,这小雪就已经飘飘悠悠的下起来了,细碎的雪花像是一颗颗小冰珠,像这种雪,国内有两种叫法,北方人称之为“饭吧辣子”,而南方人则称之为“地皮甲”。顾名思义,这样的雪其实就是下的冰,雪花附着在地上,并不容易融化,而是形成一层薄薄的冰面,一脚踏上去,直打滑。
在哈巴罗夫斯克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上,刚从车里下来的郭守成,一个不提防,险些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幸亏他身边的保镖反应灵敏,一把搀住了他,否则他这个腚蹲就要坐实了。
“我恨这该死的天气,”将缠在脖子上的围巾裹了裹,守成搓着手,哈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对刚刚走到自己身边的郭守成说道,“这才什么时候,就已经下上饭吧辣子了。”
郭守云这段时间得了重感冒,连着三天了,吃药打针带点滴,可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过来,这一说话瓮声瓮气的,而且极其不舒服----看样子人就是人,生老病死几大因素,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而发生任何改变。
“下个雪而已,很正常事情,你有什么好恨的?”将手里拿着的一块素色手绢捂在鼻子上,郭守云没好气的说道。
“还不都是你,”守成脖子横,反唇驳斥道,“有好好的飞机不坐,偏来坐这个该死的火车,现在好了,一天的路程被你变成了一周,连累的我也要跟你来受这个活罪。不然的话。我今天大可以呆在家里,嗯,跟克拉拉下下棋也好,她这段时间棋艺长地很快,我都要对付不了她了。”
“切,你也配谈什么棋艺?”郭守云大为不屑,他翻个白眼,说道,“除了什么马走日象走田的,你还知道什么啊?连个拌马腿都不知道。估计也就能蒙蒙克拉拉那种臭手了,亏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棋艺棋艺的。”
“你能比我强到哪去?”守成看了大哥一眼,撇撇嘴说道,“你啊,还是先把那清鼻涕抽干净再来挖苦我吧。”
“好啦,好啦,你们兄弟两个别再吵了,”里尔克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伸手搭着兄弟俩的肩膀,说道。“赶紧进去吧,小心一会儿连车也赶不上了。”
有了里尔克的加入,郭氏兄弟两个这才停止了无意义的拌嘴,一行人前呼后拥的,朝车站进站口走去。
说起来郭守云这个人也蛮可怜的。有富贵的心,也有富贵地现实,可就是没有那份安享富贵的命。人家大富豪们都有自己的专机,可他呢?看见飞机就头疼,他那晕机的毛病使他彻底丧失了拥有私人飞机的命禄,如果可能的话,他倒是宁可拥有一列私人的火车。
就像这一次,前往莫斯科参加即将于十一号召开的全俄经济改革论坛,郭守云就宁可提前一周上路,然后坐火车一路赶过去。也不去搭乘方便快捷的飞机,他享受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而作为他地兄弟,守成也知道大哥那份晕机的毛病。因此他和里尔克才会一起陪着这位老大来受罪。
俄罗斯,尤其是远东的火车站,千万不能和国内的火车站联系到一起,国内的火车站什么样国人都知道,那家伙叫一个热闹。虽不能说人山人海。但也相去不远了。而在远东这个哈巴罗夫斯克火车站上,往来地旅人并不是很多。而在这为数不多的旅人中,还有一部分黄皮肤黑眼睛、手里提着大货物袋的中国人。
以金钱为表现形式的利润,总是能给人们带来最大的驱动力,尽管如今苏联的社会治安状况不好,但是随着冬季的到来,尤其是东北沿线三大口岸的重新开放,仍旧是有大批的国内倒爷蜂拥进入远东,他们所带来的货物虽然称不上物美,但却绝对价廉,因此深受远东俄罗斯人地喜爱。当然啦,如今的倒爷和郭守云那一时期的倒爷们已经不在一个档次上了,随着郭氏集团在远东地迅速崛起,这种以走私贩私为主要形式的边境倒贸,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惊人的利润。从某种意义上讲,此时的倒爷更像是背包客,他们所谓的货物往往能够肩扛手提地带走,而这其中地利润自然也小了很多。
郭守云一行人进了站,并没有在宽敞的候车室里停留,站上地两个负责人在门口迎上他们,直接把他们带向了军用通道,他们将从那里直接进入月台,然后登上那趟开往莫斯科的列车。
可就在郭守云他们即将进入军用通道前门的时候,守成突然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脚步,他一脸愕然的看着不远处一个正在与站内管理人员争执的女孩儿,微微张开的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而后就那么突地一伸手,将刚刚迈前两步的郭守云拽了回来。
“干什么?”郭守云正跟拼命巴结自己的车站负责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谈天呢,被弟弟拉住,他转过头来,眉头微皱的说道。
“你看,”守成指了指自己所看见的那个女孩儿,说道。
“东婷?!”顺着守成手指的方向,郭守云瞅了一眼,随后讶然道。
“你再看看,看清楚点。”守成显然料想到了大哥会做出什么样的反映,他笑道。
其实不用弟弟说,郭守云也已经看出来了,十几步外的那个黑发女孩,虽然无论从身材还是相貌上看,都和东婷有着惊人的相似,但可以肯定的说,她绝不会是东婷。这女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防寒服,脑后还打了两条“革命的”麻花辫,整个人无论从气质还是从穿扮上,都没法跟现在的东婷相比,怎么说呢,太老土了。更何况此前东婷才回的加拿大。即便她此刻还在远东,凭两个火车站上的安检员,也没机会去找她地麻烦。
“真无法相信,世上竟然有相貌如此相像的人,”里尔克这时候也凑过来,他站在郭守云的身边,惊叹一声说道。“我可以肯定,如果这位姑娘稍稍装扮一下,那真的与东婷小姐一般无二了。”
“东婷就是东婷,怎么可能有人与她一般无二?”郭守云已经从最初的那一丝惊讶中恢复过来。他淡然一笑,说道。
也许无论是里尔克还是郭守成,他们都想不到,郭守云在这一瞬间,竟然对对面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孩起了杀机,而这分杀机从何而来,他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
“嘿嘿,不知道东婷看到这个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守成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儿颇感兴趣,他随口说了一句。而后扭过头,对跟随在后面的一名保镖说道,“去给我问问,看那女孩子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有。嗯,最好能问到她的详......嗯,详细情况。”
对于守成地举动,郭守云并没有阻止,他微微一笑,朝女孩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而后就那么一转身,施施然的走进了军用通道。
如今的郭守云,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尤其是在俄罗斯政坛中势力的进一步巩固。他的心态也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着改变,而最为具体的表现,就是他的疑心更大了。行事更加谨慎、更加难以捉摸了。想想,一个酷似东婷地陌生女孩,都能引来他的杀机,他的心理防范意识有多重,自然也就不用多说了。
而相对来说。守成的谨慎思想还没有变态到这种程度。他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只是觉得有意思。甚至还对这个不知姓名来历地女孩,顷刻间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如果不是天性内敛,他估计现在已经主动上前去结识人家了。
保镖的办事效率很高,就在郭守云一行人登上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把郭守成想知道的东西都打探到了。
出人意料的是,那个酷似东婷的女孩竟然不是中国人,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朝鲜人。据打探消息的保镖说,他接着替女孩解决麻烦的机会,了解到对方名叫李圣研,朝鲜平壤人,是朝鲜公派的留学生,目前还在莫斯科大学哲学系就读,她这次也是来搭乘火车地。至于说她与车站上的纠纷,是因为免票的问题。此前朝鲜与苏联一直有着留学深造学生地委派合作项目,朝鲜每年向苏联委派的留学生多达上千人,他们在苏联深造的费用,都是由朝鲜以及苏联两国政府承担的,这其中甚至包括了他们从朝鲜前往莫斯科所需要担负的路费。
但是如今呢,布尔什维克党垮台了,两国政府间地教育合作目前已经陷入停顿,这个叫李圣研地小姑娘,这次从朝鲜回来,打算返回莫斯科,而车站上的人就让她买票。好家伙,从哈巴罗夫斯克到莫斯科,这一路地车票可不便宜,尤其是在这几个月里,铁路营运部门失去了来自苏联政府的紧贴,为了维系生存,他们先后对车票价格做了六次浮动,原来二百卢布不到的票价,现在已经涨到了七百多卢布,这样的价格别说是从朝鲜过来的李圣研,即便是一般的俄罗斯人都承担不起。
而这个叫李圣研的小姑娘也很有性格,她不说是去想办法筹钱,而是黏在车站上跟人家讲道理,讲苏朝两国从六七年开始的教育领域合作,讲朝鲜公派留学生在苏所应享受的基础保障,讲......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大的不能在大的大套话,而郭守云他们所看到那一幕争执,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