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放下

覃牧秋沉浸在简单至极的喜悦中, 只觉得回到中都之后,从未如今时今日这般平静满足过,因此并未留意赵清明的异样。

“牧秋, 我要出去一会儿。”赵清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沉声道。

“好吧。”覃牧秋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清明想了想, 道:“大概是明日这个时候吧。”

覃牧秋略有些失望, 便闻对方又道:“明日我回来之前, 无云会将解药拿给你。”

“好吧。”覃牧秋道:“明晚等你回来一起用晚膳。”

赵清明笑了笑, 点了点头。临走前,他又道:“尚等是我最信任的属下,也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有他在,你可以放心。”

覃牧秋笑了笑道:“你若是不放心, 就别出宫了。”

赵清明闻言笑了笑, 没再说什么。他心里希望能一直留在这里, 可是此刻毒性越来越霸道,他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昏倒, 于是不得不离开。

离开凝和殿后赵清明便有些跌跌撞撞,胸口痛的他几乎要窒息,身体也变得越来越不听使唤。

待他到了无云的住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他一个踉跄直接撞门而入,无云被吓了一跳, 忙上前去搀扶。

“先不要将此事告诉牧秋, 待他服了解药之后再说。”赵清明喘了口气, 又道:“算了, 若我没死, 便不要告诉他此事了。”

无云叹了口气,将赵清明安置在榻上, 取了银针来暂时为对方压制了一些毒发所带来的痛苦。纵然如此,赵清明依然痛苦万分,不一会儿功夫便不省人事了。

今夜对于赵清明而言过得很快,因为他一直处在失去意识的状态。而对于赵清明之外的许多人,却过得异常的漫长。

无云房中的烛火燃了一整夜未曾熄灭。

覃牧秋在天尚未全亮之时便起床了。恪尽职守的尚等亲自伺候覃牧秋用了早饭,说是伺候,实则是站在一旁颇为紧张的陪着罢了。

尚等面对覃牧秋的时候心里一肚子的嘀咕,他总觉得自己无意中绝对得罪过这位爷,人家没言语或许是大度,但若是追究起来,那是能要了自己命的主儿。

“你今日怎么比昨日更紧张?”覃牧秋盯着尚等问道:“是不是昨夜一直守在殿外没休息?”

尚等闻言忙毕恭毕敬的答道:“回陛下,臣昨夜休息过。”

覃牧秋摇了摇头,对这位莫名紧张的家伙实在是没什么可言语的,想聊天简直比登天还难。他突然开始有点想念荣安了。

“朕想去看看荣安,你给朕带路吧。”覃牧秋道。

尚等闻言犹豫了片刻,终究不敢拒绝,只得应是。

覃牧秋从未和牢房打过交道,没想到第一次进来竟是为了看望一个太监,不知道赵清明知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覃牧秋突然意识到自己与赵清明仅仅一夜未见,他竟会不自觉的开始想起对方了。

“陛下,臣去外头候着,您与荣公公有什么话尽管说。”尚等道。

覃牧秋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荣安对于覃牧秋的到来颇为惊讶,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面对对方,跪地低着头道:“奴才罪该万死,无颜面见陛下。”

隔着牢门,覃牧秋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下毒害我也不是头一次,有什么好无颜的。我不过是觉得冷清,突然想到你了,便来找你说说话。”

“奴才……”荣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跪在那里怔怔的望着对方。

“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么?”覃牧秋道:“我记得从前,你是个很爱说话的人,絮絮叨叨的。”

荣安道:“奴才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事,就是伺候过陛下,做过最坏的事就是下毒害了陛下。奴才只盼下辈子投胎别进宫,就做个靠力气吃饭的庄稼汉,别害任何人,能平平安安活到老。”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下辈子也可以做个庄稼汉,或者做个放羊的。”覃牧秋道:“做个点心铺的老板也不错,卖红豆酥。”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想到红豆酥,荣安又有些难堪,却闻覃牧秋道:“许多事都是命里注定的,你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若是别人,下手说不定更狠,我死的更快。”

“奴才虽然不止下过一次毒,却始终也没掌握要领,倒没辜负陛下对奴才的评价,蠢笨。”荣安道。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觉得自己该谢谢你。”覃牧秋笑道。

昔日的主仆二人,在昏暗的牢房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覃牧秋站的脚都麻了。

在覃牧秋临走前,荣安突然道:“陛下,奴才虽然没脸面问,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赵将军拿了那半粒药,可曾找人推测出解药的制法?”

覃牧秋闻言一愣,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愿可以吧。”

赵清明来找荣安取走了半粒毒/药?他将无云留在宫里是为了这个?

覃牧秋一边走一边暗自揣测,行到牢房另一侧的时候,尚等跟了过来,覃牧秋问道:“你知道那半粒药的事情?”

“回陛下,臣不知。”尚等道。

覃牧秋闻言心知对方多半是真不知,便没再多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立冬关在哪里?我顺便去看看他吧。”

尚等闻言一脸的惊讶,却依旧不敢拒绝,只得带路。

覃牧秋对立冬一直没有较多的接触,但对立冬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当日他从李逾的身体里重生,起因便是对方怂恿荣安给李逾下了药所致。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若没有立冬的话,覃牧秋可能早已人死灯灭了。

立冬长得很好看,称得上是美少年,这也是覃牧秋对他印象深刻的缘由之一。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视觉动物,看人先看的便是皮相。

“参见陛下。”立冬端坐在地上,见到覃牧秋后便起身行礼。这倒让覃牧秋有些意外,没想到立冬看似柔弱的外表,竟能在此境遇中表现的这般从容自若。

“你是十一王爷的人?”覃牧秋开口道。

“奴才只能勉强算是。”立冬道:“多年前,奴才犯了宫规险些被杖毙,恰好十一王爷和九王爷路过,见奴才年幼便动了恻隐之心,救了奴才一命。后来王爷一直未曾吩咐奴才为他做过事,直到三年前……”

覃牧秋微微笑了笑,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奴才并未能为王爷分忧,还露了马脚,身陷囹圄,当不起陛下谬赞。”立冬道。

“十一王爷向来心思缜密,怎会大意到要你同九王爷来往?如此莽撞,不怕牵连了九王爷?”覃牧秋道。

立冬闻言略有些惊讶,道:“十一王爷与九王爷交好,陛下从前便是知道的,两位王爷从未想过避讳。”

覃牧秋闻言便苦笑道:“当真不将朕放在眼里。”

也不知从前的李逾都经历过些什么,是心存畏惧还是当真昏庸?

“你那次蛊惑荣安给朕下毒,是十一王爷要你做的?”覃牧秋问道。

立冬摇了摇道:“奴才偷听到了陛下与麒麟卫的对话,当日陛下下令要麒麟卫刺杀红枫营主帅覃将军,而红枫营是常宁军中的精锐。奴才来不及知会王爷,只得私自决定下毒。依制,若陛下驾崩,麒麟卫当随葬,那样一来,刺杀覃将军的命令自然做不得数了。”

覃牧秋恍然大悟,随即又问道:“这样大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奴才,竟能私自做主?”

“若当真杀了陛下,奴才是万万不敢的,十一王爷必然不会允许。不过,一来覃将军是十一王爷看重之人,他的性命自然是至关重要的,奴才不敢马虎。”立冬道。

覃牧秋闻言一愣,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闻立冬又道:“二来,那药一时能使人致死,不过数日后人便会活过来。”

覃牧秋闻言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这幅身体最终并无大概。立冬这招虽然险,却也妙。麒麟卫率命而出,完成使命前除非皇帝驾崩,否则不会返回。利用李逾的假死将麒麟卫召回来,日后再从长计议,只是没想到自己代替李逾活了过来。

“既然你早早的便知道朕要杀覃牧秋,为何没给十一王爷提前报信?”覃牧秋问道。

“奴才自然是报过信的。”立冬道:“只是不知为何……”

从李逾下令,到自己死,中间隔了几个月的时间,而李谨一直都知道李逾派人刺杀自己的事,竟然只字未提。

覃牧秋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有理由伤心欲绝一番,然而心中却意外的并没有过多的情绪。李谨从前就像他的太阳,只要这颗太阳不再发光,他便会寒冷而死。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他失去了这颗太阳,却依旧没被冻死。

覃牧秋发现,原来放下也不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