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北狄的国境之内就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事。
卫城之外,新继位的皇帝殷绍紧急从附近调兵十万,兵临城下,准备一举攻下卫城。
他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将人马粮草齐备,扎营于卫城外围。
宋楚兮带着卫恒亲自登临城门楼。
卫恒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正色道:“对面的屯兵已有近十万,他的动作很快。”
“这部分兵力是从哪里挪来的?”宋楚兮问道,说着,也没等卫恒回答,就又继续道:“应该是从东南,和彭泽的国境附近撤过来的吧?西疆方面不受他的控制,他应该不敢擅自消弱和西疆边境上的军队的。赫连缨那兄弟两个可不怕事儿,更不会跟他客气。”
“主子说得不错。”卫恒点头,“这部分兵力,的确大部分是从彭泽的边境上挪过来的,另外还有三万余人,是附近地方的驻军。这些年间,北狄国中并无大的战事,国库算是充盈,主子真的准备要跟他打持久战吗?”
北狄的国库充盈,宋楚兮从端木氏手里接管过来的产业更是日进斗金,真要对峙个一年半载,双方都没问题。
只是这样的拖延下去,终不是长远之计。
“他既然准备好了,最近这一两日之内应该就要出兵攻城了。”宋楚兮道,她注重的事情明显和卫恒不同,“如果从一开始就避而不战,这太不合常理,必定会引起他的警觉和怀疑,这样绝对不行。”
“现在我们做的都是守城的准备,殷绍此时已经完全被激怒了,如果和他正面对上,硬碰硬的话,可能不太好应付。”卫恒道,面色忧虑。
殷湛将他留下来,最主要的是要保障宋楚兮的安全。
斟酌了一下,卫恒道:“如果一定要正面对敌,那么我去吧!”
“你?”宋楚兮闻言,却是不为然的笑了,“如果去的是你,恐怕他下手更狠。”
卫恒微微一怔,侧目看了她一眼。
其实宋楚兮的话是对的,毕竟她和殷绍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理解的那样,在殷绍的心里,还一直觉得是宋楚兮背叛了他,但真要说起来——
恐怕他恨殷湛的心思反而会更强烈一些。
卫恒垂下了眼睛,沉默。
宋楚兮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声音,就重又回头看向了他,“做好两手准备吧,就算要打持久战,那也要先像模像样的打两场仗,也不仅仅是他,就是殷述——要让他出手,也总不能让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别有居心的。”
殷述也不好糊弄,如果要是让他觉得她是在等他出手,他倒是未必肯真的出手了。
“那——好吧!”卫恒知道她的脾气,虽然心里并不是十分赞成,但也只能点头应下,仔细的斟酌权衡了一下又道:“这样的话,我安排从临阳过来的那部分人马打头阵,宋家军的人久居塞外,对这边的环境还不是特别适应,得给他们点时间。”
“嗯!你看着安排吧!”宋楚兮道,她倒是好说话。
卫恒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远处殷绍大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主子,您在担心什么?”
“北川方面——”宋楚兮道,微微沉吟,“那边还没有大的动静吗?殷绍现在对咱们的执念和恨意都很深,如果北川方面不能及时的拖住他,他再继续往这边调兵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我们能顶得住了。”
“那边王爷早就在做安排了。”卫恒道,被她一提,也是不由的微微倒抽一口凉气,“照时间上算,应该也就这几日之内了吧,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宋楚兮听他这样说,也不掉以轻心。
卫恒也不能盲目自大,想了想道:“回头我再安排一些人,多注意着点,尽量盯着那边所有的动静。”
“嗯!多注意一点吧!”宋楚兮略一点头。
本来想转身下楼,但是随后一想,心里多少还是觉得不太踏实。
“主子,还有什么事吗?”卫恒见她脚步顿住,不由得也重视了起来。
“阿湛在北川的安排——”宋楚兮沉吟,再次确认,“你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啊!”卫恒却是不明白她因何会有此一问,毕竟她对殷湛的了解应该更深,“头些天咱们还在天京的时候,那边其实就已经隐隐有些异动了,又经过了这几天,北狄内乱的事情一传出去,那边绝对要出事了。”
“那——”宋楚兮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不放心,斟酌着,还是嘱咐道:“再多做一手准备,现在卫城这里战事将起,以后消息传递可能会有滞后,你帮我做件事。”
“主子请吩咐!”
“去挑两个信得过的人,不必太出类拔萃,只要是生面孔就好,这就安排他们秘密潜返京城,看着这几天之内,如果北川方面还没什么消息送进京,就让他们造!”宋楚兮道,深深的看他一眼。
卫恒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主子你的意思是散播谣言?”
“也不算是谣言吧?”宋楚兮微微一笑,倒是多了几分打趣的意思,“既然是阿湛安排的事,以他对北蒙人的了解,以及他做事的手段,我并不担心他会失手,只是——如果战报真的迟迟不能送抵天京的话,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些打算和安排都白做了。”
卫恒
了。”
卫恒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死紧,不可思议道:“主子你难道是怀疑有人会做手脚,阻拦北川战场上的战报入京?”
那可是战报啊!战事一起,就是大事,延误一时半刻都要出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真敢在战报上做手脚?
卫恒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
宋楚兮看着他,却只是但笑不语。
卫恒与她对望片刻,随后脑中就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您是说——”他难以置信道:“赫连缨?”
宋楚兮微笑着转身,重又走到城墙前面,手指轻轻抚过前面的瓦垛,“殷述一直没有露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虽然不会贸然对北狄用兵,但是你想想,如果只是略施手段,就能借别人的手来大幅度削弱北狄的兵力呢?”
卫恒听得,简直心口都跟着一凉。
他是跟着殷湛上过战场的,虽然在用兵打仗做决策这样的事情上,不如卫霖有天赋,但是对观察战局还是有些独到的眼光的。
“如果他想办法截断北川战报进京的渠道,朝廷不能及时派出援兵增援北川战场,那就极有可能让北蒙人一句进犯成功。只要北蒙人冲出了北川战地,那就势必乘胜追击,继续南下攻占与之毗邻的库泽牧场,甚至——如果他们的野心再大一些的话,就更有可能继续南下攻城略地!”卫恒道。
宋楚兮侧目看他,唇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一旦是叫北蒙人冲出了北川战地,草原牧场就再都不可能成为他们的阻碍了。而且北蒙人生而凶悍,尤其擅长马战,他们的铁骑一旦南下,以北狄军队的实力,也并非不是阻挡不住,可一旦失去先机,再要平定,那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了。”
“一旦北狄的军队大面积折损,而北川战地的缺口也被打开,赫连氏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绕到北蒙人后方,拿他们当先锋。后面等北蒙人被北狄血战击败之后,西疆的军队继续进犯,北狄就未必还有实力抵挡了!”卫恒边想边道,却也是越想也心凉,越想越心惊。
“且不说北狄会为此丢掉多少的土地,北蒙人是关外民族,生性凶残,一旦让他们从北川战地杀出来,就不知道有多少的牧民百姓要跟着遭殃了。”宋楚兮道:“我和阿湛,虽然都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慈之人,但好歹也别因为我们而搞得这天底下生灵涂炭。所以你先去安排,做好两手准备吧,好歹北川战事的风声一起——天京里坐镇的那些北狄朝臣就该有所警觉了,只要提前防范着,那些北蒙人没有可乘之机,折腾两次无功而返,应该也会慢慢的歇了心思了。”
“好!”以宋楚兮对赫连缨了解,虽然她此时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卫恒也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去。”
他转身,匆匆下了城楼。
宛瑶赶紧侧身给他让路。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宋楚兮就也转身往城门楼下走。
从城门楼上下来,宛瑶犹豫了良久,这才试探着开口道:“主子,战事奴婢不懂,也不敢妄议,虽说王爷已经提前有所准备了,北川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我们和北川方面中间被北狄隔开了,对那边的突发状况算是鞭长莫及。这样的话——”
她说着,左右看了眼,确定周边没有可疑人等窥伺,才又低声道:“您不给宋大小姐那边送个信试一试吗?好歹提前做个准备!宋大小姐和您应该是一条心的,而且她蛰伏邑海城多年,又很得即墨氏父子的信任,如果她肯帮忙,要策动彭泽对北狄用兵,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样一来,就能用彭泽来分散殷绍的注意力。
殷绍一旦要分出兵力去对抗彭泽人,宋楚兮这边要对付他,就能更有把握了。
“暂时还没到那一步!”宋楚兮与她对视一眼,最后却是摇头。
她举步继续往前走,一面继续说道:“如你所言,她在那里呆了八年多了,如果她真有这方面的心思和打算,自然会去做。但她一直按兵不动,那就应该是她还有别的打算或者顾虑,她又不欠着我什么,不到万不得已——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宛瑶听她这样说,就默然垂下眼睛,也不多劝什么。
宋楚兮却是神色凝重——
她也想不通宋楚琪一直蛰伏在即墨勋父子身边的理由和目的,但就她目前占据的身份和地位,凭借那样的便利,她就是想要顺手杀了那双父子应该都是信手拈来的事。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对那双父子下手的意思。
他们之间没仇?
那她隐姓埋名徘徊在即墨勋父子身边的目的何在?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难得的兴味盎然,一大早就铺开了地图对着一点一点的慢慢观察地形。
赫连煜起床之后,早膳也没吃的直奔了他这里,推门进来,见他居然也起了个大早还一本正经的研究地图,倒是大为意外。
“哥你怎么也这么早起?”回手合上房门,赫连煜径自绕到赫连缨身边,“也是因为卫城方面的消息?殷绍紧急调兵十万,围了卫城,看来是势在必得,一定要将那几座城池夺回去了。”
毕竟,被一个女人夺了他的土地,这实在是太不光彩的一件事了。
赫连
赫连煜想着就有了点儿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是目光不经意的往那地图上一瞄,却见赫连缨手指压着的地方竟然是西疆和塞上接壤毗邻的那一块。
赫连煜顿时心头一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哥,你该不是想——”
“是啊!我想要会一会他了。”赫连缨道,视线一直没从那地图上移开,还在一丝不苟的研究着地形,一面开口的语气却处处透着漫不经心,“曾经被誉为战神领袖的北狄第一战将,真是叫人神往,你哥做了小半辈子的富贵闲人了,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废着吧,就趁着现在,北狄的这位新皇帝被心魔所困,分身乏术,我刚好可以心无旁骛的去领教一下这位第一战将的风采,顺便试一试,荒废十年,他手中战刀是否依旧锋利如初啊。”
他一直养尊处优,虽也几经生死,经历险局无数,但是真正明刀明枪的在战场上与人拼输赢——
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之前和北狄交锋,甚至都是赫连煜坐镇军中的。
他其实是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大兴趣的。
赫连煜觉得自己一眼就看穿到他的心里去了,但却不敢当面揭他的疮疤,也只做无所谓的说道:“塞上那块地方,不仅是快难啃的骨头,而且那也真是块没肉的骨头。附近不是沼泽就是深山,南蛮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部被剿灭的,就算你攻下了那一块来——如果现在我们已经天下一统了,那是不在乎留个十万八万人的在那里继续封锁,可是现在这情况,你去抢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拿回来还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哥,你要是真想过过瘾,那还不如直接北上。北蒙人和驻守在北川的北狄军队已经对上了,北狄战报回京的渠道全部被我叫人截断了,争取个几天时间,北蒙人冲破北川战地的阻碍还是值得期待的,到时候北蒙人就可以暂时充当我们的刀——”
“你出手倒是越来越快了!”赫连缨笑道,那语气却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讽刺,他仍是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道:“那套计划,你想想也就算了,别抱着太大的希望。殷绍是走火入魔了,现在耳不聪目不明,可是,殷湛一早就开始筹谋准备了,他能叫你捡了这个便宜去。”
“我知道他有准备,可是他的通信渠道也被我截断控制住了。”赫连煜撇撇嘴,“我知道挡不了多久啊,可是战事也看时机,就算只能拖个三两日的,保不准就能改变整个局势。横竖又不用我们出人出力,为什么不做好两手准备?”
“那你就去做你的两手准备去吧!”赫连缨明显还是对北川的事情不感兴趣,“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你的计划做得再周密,下手再怎么样的稳准狠,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那个丫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当心最后还是要被她给阴了,白忙一场。”
有时揣摩起宋楚兮的计划和种种举动的时候,赫连煜都觉得他哥神叨叨的。
他不悦的拧了眉头,“那丫头有异动?她要做什么?你这有新消息了?”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她不该会留这么大的漏洞给你捡便宜。”赫连缨道,转身又取过放在桌角的一幅只有塞上局部的放大了比例的地图继续比对研究,一面不甚在意的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有那么高风亮节的?说什么为了自保,不谋皇位,最后还不是要卷土重来,重新找个借口杀回去?既然迟早都是她的,她现在会放手让你抢?”
不管是宋楚兮还是殷湛,他们要想掌握足够的力量来自保,都不可能只握着南塘那一隅之地就满足了。他们是北狄皇室的叛臣,只要北狄朝廷存在一日,他们就不能安生了,所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肯定是要自己把北狄吞掉的。
赫连缨其实是不赞同宋楚兮这种迂回的做法的,他横竖是和她不一样——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有必要为了一点名声就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么?
赫连煜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他也和宋楚兮有过接触,那丫头就不是个善茬。
“既然这样的话,那彭泽呢?不如给即墨桑楠去封信,让他也闹一闹?”无所谓的吐出一口气,赫连煜提议,“南边的南塘反了,北边的北川也遭人觊觎,我们这边既然暂时不想动,那让东边的彭泽也跟着闹一闹,想必北狄那位新帝的脸色会更好看吧?”
他说道,真就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赫连缨见状,终于从地图上暂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瞪我做什么?”赫连煜不怕死的瞪回去,“我说让他们搅和北狄去,又没说要冲着她!”
既然宋楚兮和殷湛的最终目的也是争霸称雄,那他们迟早对上,既然是注定的敌人,那现在用什么手段也都不算过分吧?
“她现在,还没理由跟你我拼命,你要是实在日子过的无聊了,就试试看!”赫连缨道,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将地图一卷,拿着就出了门,“去拿江淮军右营的兵符给我。”
殷绍这一次是真被逼得狠了,完全泄私愤一样,两日后就下令攻城。
他亲自挂帅上阵,压上手中所有的兵力。
宋楚兮没出城迎战,直接上了城楼。
这些天殷绍在备战,她也没闲着,从后方的大郓城方向运来了大批她提前准备好的弓箭,然后加上弩炮,完全不给殷绍大军逼
殷绍大军逼近的机会,直接以弓箭逼退。
殷绍本来也没当回事,想着她的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但是半月之内,接连三次强攻全都被挡了回来,渐渐地,他也有些摸不清宋楚兮的底细了。
晚间,他和几个副将议事完毕,只留了庞生和冯玉河两个心腹在帅帐。
两个人也都低垂着脑袋,一筹莫展。
殷绍兀自踱步,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就止了步子回头,冷冷道:“都低着头做什么?有话说话!”
庞生就是低头不语。
冯玉河犹豫再三,咬牙开了口道:“陛下,对面的卫城之中,那些叛党明显是早有准备,我们摸不清她的具体实力,总不能一直这么跟她耗着。您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恕属下斗胆,陛下您是不是先反回京城?这里派别的武将过来吧?”
这样的话,私底下他已经劝过殷绍几次了,可奈何殷绍完全不予理会,这一次算是完全钻了牛角尖了。
殷绍闻言,果然只是冷冷的横了一眼过去。
冯玉河一惊,连忙跪下,“属下斗胆!可是陛下,此时真的不是置一时意气的时候,您才刚刚登基,就这样长时间的不回朝,万一朝中就此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那就不得了了。何况战场凶险,陛下——”
刘太后已经连发了数道密旨,一遍一遍的催,可殷绍就是置若罔闻。
冯玉河劝得可谓苦口婆心。
他一语不发,冯玉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脊背之上的那种仿佛穿透性的力量,很快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帐篷里的气氛一度压抑的叫人觉得呼吸困难。
殷绍盯了冯玉河半晌,突然又扭头朝庞生看去。
庞生也是陡然一惊,赶紧也屈膝跪下,“皇上!”
“你是朕的谋士,你不是随从和下属,说教的事——就算有母后的密旨,最好也不要做!”殷绍先发制人,语气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属下不敢!”庞生忙道,说着,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绍心中烦躁,“有话说话,别和朕玩这套欲拒还迎的把戏!”
“是!”庞生应了,又再咬牙想了一下,终于心一横,抬头看向了他道:“陛下!要速战速决,一举攻下卫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只是——”
“只是什么?”殷绍今天是受够了他的吞吞吐吐。
“此举终究是有些极端,不甚坦荡!”庞生道,他也知道糊弄不了殷绍,索性就一咬牙开了口,“陛下有没有想过用火攻?”
殷绍一愣。
庞生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火箭!”
殷绍的面色微微一变。
庞生继续道:“要破城,并不难,卫城之内,多的是民居古宅,只要趁乱放几支火箭!”
“不可!”话音未落,冯玉河已经怒然开口,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殷绍,紧张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卫城之内,有长居于此的百姓就过四万了,放一把火虽然容易,也可以让对方不战而败,可是一旦连累这满城的百姓遭逢大劫——别的都姑且不论,只就陛下您才刚刚登临帝位,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先失了民心。”
不是舍不得这区区一城的百姓,而是必须要考虑火烧卫城所会引发的后果。
“的确如此!”庞生也是接口道:“这样的法子,想必陛下也早就考虑过了,属下本也不该班门弄斧。这虽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卫城的绝佳办法,可如果只为拿下这区区一座城池而伤了民心,那就实在得不偿失了。属下也有仔细的考虑过,这大半个月以来,对面城里宋四小姐只是闭城防守,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居心。她不正面迎战,也不是完全的避而不战,总是用弓箭手来应对我们的进攻,这样的僵持之下,一旦陛下耐性消耗殆尽——”
庞生的话,也没必要说完,大家都是自己人,心领神会。
眼下这个情况,除非殷绍真的想要玉石俱焚,这个皇帝也不想做了,否则的话,他是绝对不能只为了取胜就放火烧城的。
而既然庞生都能想到的,这种类似的可能殷绍自然也早就考虑过了。
可是僵持了整整半个月,他也没能拿下宋楚兮来,甚至是在明知道殷湛已经不在城中的前提下?
拖着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容易失去了耐性和冷静。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殷绍不耐烦的怒道,“朕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关键时刻听你们说废话的,区区一座卫城,区区一个女人,如果朕都拿不下来,那岂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他说着,就当真是自嘲的冷笑出声,目光冷厉,自冯玉河二人面上一扫而过。
两个人全都被他盯得汗毛倒竖,赶紧垂下头去。
殷绍一见他们这个样子,就更是心烦。
他又左右在帐篷里转了两圈,也终是无计可施了,捏着拳头仔细的权衡了一下,眼底就泛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冷光来,“这场战事,拖得越久越麻烦,不是西疆已经对塞上用兵了吗?想必现在殷湛自己都自顾不暇,机不可失,这是收回这几座城池的绝佳机会,必须快刀斩乱麻。现在马上拟旨,往后方把荥关、天谷关的驻军都秘密抽调出来,我就不信她宋楚兮还能分身
兮还能分身六城?她手上兵力主要集中在这里,而且分身乏术,这里朕亲自拖住了她,再点兵将,先把另外五城攻下,哪怕只能取其中一二,大军入城,再从她后方包抄过去,她也是插翅难逃的。”
他原是不想这样兴师动众的,毕竟几大重要关卡的驻兵十分要紧,贸然调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陛下,荥关是连通南北的要道,这样的话,会不会有点冒险?”庞生忧虑道。
“每处留兵一万,调兵的事,秘密进行,横竖就几天,冯玉河你的动作快点,速战速决!”殷绍道。
他的态度强硬,这是心意已决了。
冯玉河也有些担心,“陛下,如果一定需要移兵攻城的话,横竖已过半月,也不在乎多等几天,那不如干脆就从江北——”
话音未落,帐外就有人急报:“报——陛下,天京密报,十万火急,信使请陛下务必亲启亲阅。”
这些天,朝臣送了很多催请他回京的折子,刘太后也间歇性的有密旨送到,但却从来没人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帐篷里的三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然后殷绍指了个眼色。
“是!”冯玉河爬起来,亲自出去把一封火封的密信取来。
殷绍拆阅。
庞生也好奇的爬起来,到他身后跟着瞄了一眼,看过之后,几人都是勃然变色。
“北川!”殷绍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到了极致,一掌将那信纸拍到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北蒙人这么巧就知道趁火打劫了?”他冷笑。
庞生察言观色,“陛下难道是怀疑——”
“早些年北蒙人在北川战地和殷湛周旋,吃了许多亏,心中对他颇多忌惮,这一次他有心叛出,朕怎么会全无准备,早就秘密又往北川的关卡上加了三万的驻军,并且也尽量将京城动乱的消息封锁了,没往那边递,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北蒙人绝对不会动这样的念头,而且还这么及时!”殷绍道,语气冰冷。
“是宣王?”庞生和冯玉河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也可能不止是殷湛!”殷绍道,顿了一下,唇角那一个诡异冷笑的弧度就更显得深刻三分,“没准还有赫连缨想要趁火打劫的推手!”
这两个人,都不好对付。
“陛下!如果赫连缨也有参与策动北蒙人,那这事情可就严重了,他极有可能想利用北蒙人做为他开路的刀,毕竟西疆现在北边毗邻之地,绕过去两座山,就是北蒙人的领土了。”庞生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北川战地绝不能失,此时的当务之急,必须往北川增兵,无论如何都要把北蒙人挡回去。”
殷绍当然知道大局比他的私怨重要,即使再不甘心,他也当机立断的就下了密旨,“传信回去,调京城安国公世子郑拓率右营骑兵精锐一万人,再往北川战地支援。再密旨各主要关卡,全部严密防范,当心有人趁虚而入。”
“是!”两个人不敢耽搁,赶紧帮忙拟定密旨传令。
这样一来,殷绍就当真不敢再随便往这边增兵了。
右营骑兵,是皇帝手下直属的最精锐悍勇的一支力量,这批人前往北川战地,以杀止杀,虽然为了克服北川恶劣的环境而费了些周折,但却成功的把北蒙人牵制住了。
一个月之后,北川方面送进京的战报就已经寥寥无几。
而卫城战场,宋楚兮和殷绍还在对峙。
只有塞上,殷湛和赫连缨棋逢对手,两个人屡次交锋,像是愈战愈勇,还在打得如火如荼,暂时完全没有停战的迹象。
到处的状况都暂时平衡稳定在了一个点上,眼见着宋楚兮退居卫城已经接近两个月了,京城里是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这么一直僵持,也不是个事儿。”拿着最新从卫城军营传回来的消息,殷述面上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虑。
他把书信扔到桌子上,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去吹风,“殷绍现在是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这一时半刻的他是受了刺激,做事有些失去了理智,如果卫城就这么久攻不下,他迟早会冷静下来。到时候,一旦他回了京城——”
他不是没办法在京城里下手锄掉殷绍,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弑君大罪要推给谁才能不引发下一场风波?
“是啊!北川战场上的局面虽然暂时稳定住了,但到底战事也没有完全的消止,这种情况下,皇上的确不可能在外太久——”何旭也道,斟酌了一阵,就郑重其事的抬头看向殷述的背影道:“殿下,要动手吗?”
“如果知道还是得我来,真是应该早点下手!”殷述微微提了口气,又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是在认真的权衡思索什么,半晌,还是一筹莫展,“那具体该怎么做呢?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在军营里刺杀他!我还是那句话,要他死容易,可是想要完全的不担责任——这个,有难度!”
何旭苦思冥想,到底也是没能想出什么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良方来。
日子还是有条不紊的过,很快又是大半个月。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三月下旬,殷绍方面再叫阵的时候,宋楚兮终于打开城门,和他正面交锋了一次。
只是双方旗鼓相当,最后胜负难分,不了了之。
了之。
这日宋楚兮又亲往城门楼上巡视,看着城外已经生机一片的苍翠景色,卫恒感慨着叹息道:“这都四月了,殷绍已经快三个月不曾回朝了,他居然还真稳得住,这样我们是要继续和他对峙下去吗?康王现在隐在暗处,除非他是明着刺杀,否则的话,我们这边也着实不好把握时机,什么时候应该奋力一搏的?”
“就算是明着刺杀,那也应该是以我的名义派人,可殷绍现在贵为一国之君,身边随时都有高手护卫,派出刺客,成功的几率也不大。”宋楚兮道,神色之间也有些凝重,“虽然我还参详不透他到底会怎么出手,但他既然能这么安稳的从暗处观望,一点也不着急,这就说明他一定有杀手锏,继续再等一等,一旦他要出手了,就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的。”
“那也就只能继续观望了!”卫恒无奈点头。
两人从城门楼上转了一圈下来,就见宛瑶带了一个蓝袍的小子行色匆匆而来。
“怎么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吗?”宋楚兮的心神一敛,快走几步迎上去。
“主子,有探子回来报信!”宛瑶道,面色是稍有的凝重。
她侧身让了那蓝袍的小子出来,那小子跪下去道:“主子,刚得到的最新消息,北狄刘太后在秘密出京的路上遇袭,出了意外了!”
刘太后那样的身份,本来不该出宫城的,但是现在非常时期,殷绍一直在外面,她传信多次都叫不回去,她会情急之下的亲自过来劝说,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卫恒大为意外,上前一步追问道:“具体呢?她人现在怎么样了?人死了?”
“没!”那小子回道:“说是在路上被人劫道偷袭,随行的禁军全军覆没,但是还没人发现刘太后的尸体。”
如果真被逼到了死巷子里,随行的禁军一定会表明身份的,那些人要么知难而退,要么杀人灭口,绝对不会还留着一个关键人物刘太后,总不能拿她去跟殷绍勒索吧?
宋楚兮一直也没做声,只是兀自玩味着,隐晦的勾了勾唇角。
卫恒继续问道:“消息从哪里得来的?还有对面——”
这种消息——
他们的城门都被封锁了,相对而言,殷绍那里应该更早知道吧?可是方才从城门楼上远眺,却没见他营内有异动。
他还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反而忍住了?
但是不管怎样,他们这边得到的消息都应该是有人故意促成,给放出来的吧?
“时机到了!”宋楚兮匆忙打断卫恒的话,扬眉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一撩袍角,快步前行,一面吩咐,“马上去传令点兵,召集所有的人手,我亲自挂帅,开城门,到了要背水一战,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等了这么久,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
今天,这卫城之外应该就是殷绍的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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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有关的格局真不好写,大家都是妹子,写得太细太激荡了,没人爱看,而且场面又不好把控,所以赶紧一语带过吧,我还是觉得掐架嘴炮神马的有爱啊有爱~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