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一路疾走,绕过九曲十八弯的石桥,直接进了里面的花厅。
那屋子里才收拾到一半,一些需要丢掉的家具摆设都还没来得及搬出去,凌乱的摆在屋子里。
端木岐一律抬脚踢开,瞧见右边的窗根底下放着一张软榻,就直接走过去,直接衣袖一拂,将那上面堆着的东西洒落在地。
他将宋楚兮放在榻上,自己又站起身来随意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道:“回到宋家来,你就那么高兴?这里比在我的身边还好吗?”
宋楚兮压根就把话他的话放在心善,见到那睡榻下面落了一本《法华经》,就弯身捡起来,随意的翻了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端木岐这人做事,可不该是这么不干不脆的。
更何况现在他还登堂入室,直接进了宋家的后院。就算外人不知道,这件事也少不得要被宋家的下人背地里议论的。
宋楚兮知道他是为什么,却就是明知故问。
端木岐左右看了眼这间屋子,就一撩袍角,也在她旁边坐下。
彼时宋楚兮正饶有兴致的埋头看那经文,端木岐见她的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便就一下子抽走她手中书本,然后就势往她身后,那榻上一趟,一边随便的翻了两页,一边才不满说道:“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会这么没良心?怎的?现在回家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一脚踢开了?”
“我哪有——”宋楚兮脱口反驳,转身要去夺他手里的经书。
端木岐赶在她扑过去之前就扬手将那经书远远的扔了出去。
宋楚兮一下扑空,就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身上,额头撞着他的胸口,隐隐的有些疼。
端木岐等着她爬起来瞪眼睛,然则她落在他怀里,突然之间就乖顺的没了动作,只是安静的半趴在他胸口。
这院子里长久的无人居住,就连冬日里会到处去觅食的鸟雀都不会光顾。
这一刻,屋子里安静极了。
而这样的温和宁静,却完全不符这丫头的脾气。
端木岐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宋楚兮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半路特意折回来,是怕我受他们的气啊?”
不管端木岐是什么身份,但是宋家后院的事,其实都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他仰卧在那睡榻上,墨发披散,衣襟松散,一双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娆的笑意,手指一点一点绕开她披散在肩背上的的发丝,指腹压在她柔滑如玉的颈边,有些沉迷的轻轻摩挲。
那触感极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触手柔滑温热,他细细的聆听感受,顺着皮下血脉流动的声音,甚至于清楚的默数出她的心跳。
那种旋律,从容优雅,一点一点从指尖上流淌而过。
端木岐的手,落在那里,突然便有些沉迷的不愿意离开。
这些年,他的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这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会突然领略其美好。
这样静宁而明媚的午后,有一个女子,这般温柔缱绻的偎依在他身旁,同他细语呢喃的轻声说着话。
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良久之后,端木岐突然浅浅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楚儿,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宋楚兮听了这话,先是短暂的静默了片刻。
然后她就拉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笑眯眯的俯视他唇角含笑的面孔,眉毛一扬,狡黠无比的说道:“我不回去。就算我再不喜欢这里,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他们不是巴不得我死么?那就偏要呆在宋家这里来给他们添堵。”
那些人,她是真的无所谓的,能气死一个就算一个,死了哪个她也不会心疼。
她是和他们毫无关系,是利用是抛弃全都可以一笑置之,可是这个身体的本尊,却因为这些所谓亲人的薄凉冷酷而枉送了性命。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发誓,她既然是借用了这孩子的人生,那就也没有办法抛弃她的过去,这个孩子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冤屈,她要替她讨回来,也是责无旁贷。
端木岐惬意的躺在那里没动,他看着眼前小丫头明媚生动的一张脸,只就暗笑了一声,“坏心眼的丫头!”
然后,便就这样妥协了。
宋楚兮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阿岐,你最近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行头进京了?”
“怎么?”端木岐闲闲的飘过来一眼。
宋楚兮便是理所当然道:“你都看到了,宋家这些人,合着伙儿的苛待我,我的那份——还是得要你帮我一起准备啊。”
“噗!”端木岐失笑。
那榻上什么也没有,他那么躺的久了便有些不舒服,于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软枕,双手抄在脑后,靠在了身软枕上,然后才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没说要带你一起去啊!”
宋楚兮看着,本来是想着撒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忍住了,两人大眼对小眼的互望半晌,宋楚兮便是撇撇嘴。
她转身爬过去,坐到端木岐的身边,手指扯了他一缕发丝在指尖上绕了绕,又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你就那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南塘这里?”
端木岐托腮想了想,然后一笑,又一叹,“我的确是不放心啊。”
不是怕她会被宋家那些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而是怕她会趁着他不在南塘的这段时间,直接将这整个南塘给倾吞入腹。
虽然现在说来是有点夸张,可是这个丫头是胃口——
着实是大了些。
她处心积虑的哄着自己将她送回宋家来,并且一进宋家的大门就开始一反常态的为人处世,这些都能说明问题。
端木岐抬起一只手探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往怀里一压,再一次拉她在自己身边躺下。
有求于人的时候,宋楚兮向来都是能屈能伸,于是也不反抗,乖的跟只猫儿似的,拿手指戳戳他的胸口,眼睛闪了闪,又撑着身子去看他的脸,“那你是答应了?”
“呵——”端木岐笑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给太后送什么见面礼?”
这件事,的确是不好拿捏。
前世的时候好歹是打了三年的交道,对于宋太后的喜好,宋楚兮基本都能摸透,但是她那样的人,居于高位那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果只是为了坐在表面上,那就随便怎么都能应付过去,可是要赢得对方的真心的信任和支持——
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对于这件事,宋楚兮自是十分的重视,忍不住就紧紧地抿了唇角,认真的思索起来。
端木岐见她突然又没了声音,垂眸一看,再看她这样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眼底就突然飞快的掠过些什么,悠悠的一声叹息道:“现在我就怕是如果回头把你带着进了京,到时候需要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更多了。你可别叫我后悔啊!”
他这话,听起来似是调侃和感慨。
可是宋楚兮的心神略一震颤,却分明听出些警告的意味来。
于是她便是洋洋洒洒的露齿一笑,那一个笑容,又让端木岐看到了熟悉的算计的味道。
“干嘛?你怕我去了天京会给你惹祸吗?”宋楚兮道:“反正宋亚青也在呢,到时候有什么事,你直接把我往宋家推就是了,左右凡事都会有他替我担待。”
千里之外,正在顶着寒风赶路的宋家家主宋亚青打了个喷嚏。
随后两人便就着将要送给宋太后的礼物一直讨论了许久,宋楚兮兴致勃勃的说着,滔滔不绝,相对而言,端木岐的态度却很敷衍,她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一句“你觉得喜欢就行”。宋楚兮自己提了无数个建议,最后又全都是被她自己一一否掉,这么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就过了有将近一个时辰。
端木岐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从那榻上坐起来。
宋楚兮兴致勃勃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不悦的拧眉道:“你要走了?”
“怎么?舍不得?”端木岐笑笑,手指蹭了蹭她的腮边,又顺杆子往上爬,“那跟我一起回去?”
宋楚兮立刻就拍掉他的手,但是转念一想,她才刚求了人家帮忙,这么翻脸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便就眼睛眨了眨,马上又换了副娇俏顽皮的表情道:“你是宋家的客人嘛,我如果连晚膳都不招待你一顿,回头你又说我过河拆桥的没良心了!”
明知道她是言不由衷的敷衍自己,端木岐还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彼时宋楚兮是背着他坐着的。
他从后面看着她螓首微垂的那一个玲珑的背影,眼底的笑容就更是一点一点缓慢的化开,然后猝不及防的就从后面探手将她圈入怀中,用力的拥抱了一下。
宋楚兮狐疑的扭头看他。
彼时他的下巴就抵在她那一侧的肩窝里,宋楚兮蓦然回首,他血色般妖艳的红唇就巧是自她腮边蹭了一下。
“咦——”宋楚兮一怔,脱口低呼了一声出来,身子突然就本能的僵硬了一瞬。
“你真想留我下来一起用膳?”端木岐却是全无所察一般,他的语气戏谑的开口,声音很轻,微热的气息扑在宋楚兮的脸颊上。
许是被那热气焐的,宋楚兮便觉得腮边隐隐发烫。
“我就是说说……”她下意识的脱口道。
“哈——”然后端木岐就更是目色明艳的笑了出来。
他放开了她,从容整理好衣袍上面压出来的褶皱,举步往门口走去。
宋楚兮还是觉得那半边脸颊上有点烧,失神了片刻,抬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就不自觉的出声叫住了他,“你真的这就走啊?”
端木岐止步,回头,唇畔微扬,那一个笑容,映着傍晚落日的余辉,便很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合着那金色阳光的光辉,眼睛里就更多了几分邪肆蛊惑的光芒。
“我怕你再舍不得我走,留下来一起用膳我还能拒绝,若是稍后你再邀我共寝——”他说,“我可能就真要答应了。”
诚然不过就是逗她的一句玩笑,但又似乎并只是那么纯粹的一个玩笑。
宋楚兮什么没想,直接抓起手边的那个软枕就砸了过去。
端木岐根本就没躲,因为她手下完全没有准头,那枕头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落在了外面满是淤泥的荷花池里。
宋楚兮瞪着眼,没好气的盯着他。
端木岐姿态肆意的靠在门框上,含笑与她对望,过了一会儿,便直起身子,继续转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那里没动,虽然知道一扭头就能透过窗户看到他从外面离去的背影。甚至于在端木岐走后许久,她都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直至夜幕初临,这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她方才抬手,轻轻的压在了自己的颈边——
之前,端木岐无意中触过的那个地方。
从秋水谢出来,老夫人并没有回主院,而是亲自送宋楚宁去了宋楚宁住的荆玉阁。
这样大冷的天,宋楚宁从污泥水里被泡过一遍,当时因为各种的心思泛滥,还不觉得,刚从秋水谢一出来,就开始冻的浑身哆嗦。
老夫人脱下自己的鹤氅给她裹在身上,回了荆玉阁,就赶紧嚷嚷着叫人去请大夫,“林妈妈,你赶紧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这大冷的天,宁丫头又是个姑娘家,受不得寒。”
“是!老夫人您稍安勿躁,您先坐下喝口茶顺顺气,奴婢这就去!”林妈妈递了茶水给她,又吩咐了丫头去打热水。
“祖母!”宋楚宁眼眶里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的拽着老夫人的袖子。
“你赶紧的进去洗一洗,把湿衣服换下来,可别着凉,有什么话,都等过会儿再说!”老夫人心疼道。
自从打秋水谢出来,宋楚宁的哆嗦就没停过,寒战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她自小就是被梁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牙齿打颤,浑身都难受,点了点头,赶紧就进了里面的卧房。
水房那边的热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简单的,丫头婆自们很快就打了洗澡水回来伺候宋楚宁沐浴,而这时候宋承柏也刚好赶了来。
“祖母,五妹妹怎么样了?大夫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应该一会儿就过来。”宋承柏进门就直接问道。
老夫人黑着脸,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眼,见到就他一个人过来,顿时勃然大怒,重重的将手里茶碗放回桌上,指着门口怒骂道:“那个死丫头呢?伤了人,她就这么样的心安理得?居然这就去躲清闲了,连面都不露了吗?”
宋楚兮那丫头,简直就是猖狂,才刚回来就不把她这个老夫人看在眼里,更是让她的孙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宋义死后,这些年,老夫人跟被所有人供奉起来的牌位一样的精贵,若说是有谁敢让她受气的,这还是头一次。
宋承柏对此事却并不乐观,只还是恭恭敬敬的对老夫人提醒道:“祖母,端木少主还在呢……”
这话不说还好,说起来,老夫人立刻就被点着了一样,一下子就拍案而起,“他们还要不要脸,这可是我宋家的后院,这青天白日的——”
老夫人的话到一半,就猛地察觉自己失言,赶紧兀自打住。
再怎么说宋楚兮也是他们宋家的姑娘,名声这回事,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是别的事情也还罢了,如果硬要给宋楚兮扣一定德行有失之罪的帽子,宋楚宁和宋楚晴这姐妹两个也都要受到影响。
“咳——”宋承柏咳嗽了一声掩饰,走过去扶着她重新落座,然后笑道:“祖母息怒,一切都是孙儿考虑不周,本来我是要请端木少主去客厅里叙话的,后来听说四妹妹回来,我又久不见她,就直接赶着过去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祖母您快消消气,别气坏身子。”
说是他带过去的,总好过说端木岐出入他们宋家的后院如入无人之境,随便的离去自如吧?
老夫人想着方才端木岐的态度,胸口里头就更是被一口气顶的难受。
好在是宋承柏机警,把事情给圆过去了。
老夫人便摆摆手,冷着脸对垂首立在屋子里的丫鬟们道:“你们堵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是!老夫人!”众人被她这一怒,走就成了惊弓之鸟,赶紧退了出去。
关上门,老夫人也没了忌讳,直接愤怒的盯着宋承柏道:“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那个丫头背后有端木家的小子撑腰,你就动了外心思不是?”
宋承柏这下子也着实可恶,居然眼睁睁看着宋楚宁被欺负也不帮忙。
这老太太短视不讲理,宋承柏领教的也不是一两次了,也不很放在心上,只还是尽量放低了姿态道:“怎么会呢祖母,当时是因为端木少主在旁边,而且四妹妹和五妹妹两个小姑娘斗嘴,孙儿一介男儿,也不好随便插手的。”
“你还说!”老夫人现在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想着宋楚宁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心肝儿发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合着宁丫头就只你的堂妹,又不是你的亲妹子,你就完全的袖手旁观,由着她被人欺负了是吧?方才若是换成三丫头,你也不管?你——你还不给我跪下!”
老夫人越说就越气。
关于宋楚晴的身世,虽然没有当成秘密一定要瞒着,但也只有府里一些老人知道,其他人都不会随便提的。
不过在老夫人眼里,却一直因为她是庶出的而不怎么待见就是了。
这么多年了,她的眼里就只认宋楚宁和宋楚芳这两个是她的亲孙女儿,而宋楚宁嘴巴甜,又愿意陪着她哄着她,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宝贝眼珠子。
宋承柏也不和她强辩,直接撩起袍角,就屈膝跪了下去。
这时候外面刚好二夫人听了消息带着宋楚晴急匆匆的赶来,进门就见到老夫人指着儿子没头没脸的一顿臭骂,还罚了儿子的跪。
二夫人顿时就心疼不已,不过老夫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就算是再心疼,也还是立刻就冷了脸对宋承柏叱道:“你是怎么回事?刚回来就惹你祖母生气?”
“母亲说的是,一切都是儿子的不是,祖母,您心里不痛快,孙儿要打要骂都随您处置,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宋承柏连忙正色说道。
老夫人本来是生闷气,正在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但见他们母子都这么识时务的捧着自己,心里的郁气就跟着消了不少。
她冷着脸,看了宋承柏一眼,刚要叫她起来,就听到里面的屋子里宋楚宁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嚎。
“啊——你这贱丫头,痛死我了!”宋楚宁的声音一下子拔高,险些要将屋顶给掀开。
老夫人一下子就慌了,摔了手上茶碗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是宋楚宁的卧房,宋承柏不方便您去,二夫人唯恐老夫人再挑刺儿,只就不舍的看了儿子一眼,也顾不上了,赶紧跟着老夫人走了进去。
外面宋承柏跪着没动。
宋楚晴走上前来,面有忧色的唤了声,“二哥——”
“我没事,你快进去吧!”宋承柏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宋亚儒和宋亚青都是老夫人的儿子,其实早几年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见得就是这样偏心,可是自从宋亚青当了家主之后——
老夫人对宋亚儒的态度是没变,但是对二夫人和他们兄妹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宋楚宁在里面嚎,就算宋楚晴胆子小,如果不进去探望问候,老夫人一旦想起来了,还是会找茬。
宋楚晴点点头,又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兄长,就赶紧进了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宋楚宁浑浑噩噩的洗了身上污垢,刚被丫鬟伺候着穿衣服的时候却是突然惨叫了一声,扬手就甩了那丫头一巴掌,然后就抱着自己右边的小臂失声痛哭了起来。
老夫人进去的时候,见她衣衫不整,满面狰狞的样子,顿时就吓了一跳。
“这大冷天的,还不赶紧给你们小姐把衣裳穿好?”老夫人瞪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丫头。
“老夫人,可是——可是小姐她——”两个丫头却是畏缩不前,面有难色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看宋楚宁。
宋楚宁见到老夫人进来,一下子就哭着扑过去,神色惊慌的拉着她的衣袖道:“祖母,祖母你救我,我的胳膊……我……我……”
说着,就惊慌失措的哭了起来。
老夫人一时还在发愣,二夫人走上前去,拉过她被袖子掩住的右手臂查看,“五丫头你先别哭,我看看!”
然则这一看之下,却是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那手臂上,约有巴掌大的一片皮翻肉绽的伤口,应该是烧伤,但是伤势不重,就只是没了皮,倒是不怎么见着流血,不过那伤口处看上去却分外的恶心,血肉之内嵌了许多的黑色炭灰和泥沙的米分末。
一个姑娘家的手臂,被毁成这个样子——
老夫人当即就是一个踉跄,胸口一口热血直冲天灵盖,她往后踉跄了一步,跟着二夫人进来的芷凝赶紧扶了她一把,“老夫人当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指着宋楚宁手臂上的伤处,颤声问道。
“祖母,祖母你要为我做主啊!”宋楚宁痛的直哭,跪下去,爬到老夫人脚边,去扯她的衣襟。
她的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就有一人走上前来道:“可能是在四小姐那里的时候给烧伤的。”
当时老夫人赶到秋水谢的时候,就只看到宋楚宁主仆两个泡在淤泥池子里,前面还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那小丫头不敢说宋楚宁是去撒泼找茬儿砸人家东西才误伤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违心说道:“小姐在和四小姐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她用来煮茶的炉子,大概是那个时候伤着的吧。”
宋楚宁的伤的确是那时候弄的,当时舜瑜使了点障眼法,但是没人瞧见,而再后面她落了水,被冷水一泡,再加上愤怒恐惧,就没感觉到疼痛。最后能捞上来了,又为了端木岐完全没了魂,所以哪怕是方才匆匆沐浴的时候也都没什么知觉,一直到丫鬟服侍她穿衣时候碰到她的伤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臂上居然有这么大的一块烧伤。
老夫人一听又是和宋楚兮有关,就又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宋楚宁恐惧不已,就抓着老夫人的裙摆不住的哭,“祖母,祖母怎么办啊,我的手——我的手要是好不了——”
老夫人满心的怒气,正在心里用意念凌迟罪魁祸首的宋楚兮,根本顾不上管她。
二夫人赶紧将哭的虚软的宋楚宁扶起来,将她扶上了床,又取了衣物帮她避开伤口穿戴好,一面容声细语的安慰,“宁儿你先别哭,就是一点烧伤,我看着伤口也不是太严重,一会儿让大夫看看,应该能治好的!”
宋楚宁还只是哭,这时候才满是希望的看向了她,“我的手臂,不会留疤吧?”
若在往常,伤在这种算是隐蔽的地方,她的反应或许并不会这么大,但是如今不同了,自从在秋水谢里见过那一眼之后,这会儿她满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端木岐。
那个人,完美的叫她惊为天人,她不能允许自己的身上有任何一点的瑕疵,否则都会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这样想着,宋楚宁的心里就越发的但有恐惧。
二夫人又让人去催了一遍大夫,好在是这会儿大夫来的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林妈妈就带着那大夫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指着床上的宋楚宁道:“你快去给宁丫头看看,她那手臂上的伤——”
“是,老夫人!”大夫人行了礼,背着药箱走过去。
因为府里的女眷,平时有需要看外伤的时候少,所以就没有特意的养着医女,再者宋楚宁这伤口是在小臂上,倒也不是特别的忌讳,大夫皱着眉头给她仔细的看了,又诊了脉搏。
老夫人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宁丫头怎么样了?”
“小姐染了风寒,有些发热的迹象,回头小的开一贴药,煎了给她服下,问题不大,应该很快的热度就能退下去。”那大夫说道。
宋楚宁却是等不及了,赶紧追问道:“那我的胳膊呢?这伤口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留疤?”
被烧掉了那么一大片的皮肤,怎么可能恢复如初?
这大夫在宋家也不是一两天了,很了解宋楚宁的脾气,也没办法,只能如实说道:“伤口里面嵌了脏东西,小的得帮小姐挑出来,这样才能上药包扎,会有些痛,五小姐您得忍一忍。”
宋楚宁见他避重就轻,一下子就暴怒了起来,一把将他放在床沿上的药箱推到地上,叫嚣着怒骂道:“我问你我手上会不会留疤,你居然糊弄过我?我们宋家养了你这么多年,那银子全都喂了狗了吗?”
大夫被她叫骂的头皮发麻,只能求救的回头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黑着脸道:“你就实话实说吧,五丫头这伤,到底打不打紧?”
“这样的外伤,很快就能痊愈了,只是么——”大夫道,还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又道:“可能疤痕是没办法完全消除的。”
老夫人听说要留疤,也是心疼,不过手臂上,又不是脸上,其实也不是那么打紧,她倒也不是太当回事,刚要松一口气,宋楚宁却突然暴怒起来,又一把将床边小几上面摆着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扫到地上,扑到床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姐,还是让小的先替您处理伤口吧——”那大夫为难说道。
“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废物,都滚出去,我谁也不想看见。”宋楚宁大声嚷道,两个丫头想要去扶她起来,也被她一把挥开。
她这样闹着,也着实是有失体统,老夫人的脸色铁青。
二夫人知道宋楚宁的脾气,不会听劝,就就老夫人道:“我先带着大夫到外面等,宁儿她最听母亲您的话,母亲您劝一劝她吧,怎么也要先把伤给治好了。”
老夫人黑着脸不吭声。
二夫人就叹一口气,带着宋楚晴和那大夫先回到了外面。
这边老夫人看宋楚宁哭成那样,就只觉得心疼,唉声叹气的走过去,在床边上坐下,“宁丫头,你先别哭,大夫都说了能治好的,横竖是在袖子底下,就是留下一点疤来,也没人瞧见。”
瞧不见?怎么瞧不见?别人瞧不见,她未来夫君可是一定瞧的见的?
宋楚宁几乎是急怒攻心,几乎忍不住的就要冲着老夫人发作,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回过头来,一下子就扑到老夫人怀里,抱着她哭的痛不欲生,“祖母,怎么办啊?大夫说我的手上要留疤,我要怎么办啊,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这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说出来,多少是有些不知廉耻,可是这时候老夫人就只顾着心疼她,就将她抱在怀里安慰,“怎么不能嫁人,你是我家宋家的姑娘,模样又生的好,大郓城里好人家,好男儿,还不是一挑一个准吗?”
“祖母你也糊弄我,呜!”宋楚宁却是不听。
老夫人被她哭的心脏都揪成一团,赶紧道:“我哪里会糊弄你,就这么一点小伤,你听话好好的养着,凡事都有祖母替你做主呢,宋楚兮那个小贱人,回头祖母也将她处置了,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气。”
听了这话,宋楚宁的眼底立刻浮现一抹戾气。
她擦了把眼泪,坐起来,咬牙切齿的刚想怂恿着老夫人一定要把宋楚兮那小贱人往死里折磨,但是忽而想到之前在秋水谢端木岐护着宋楚兮时候的情形,就又是嫉恨交加的心口一闷,然后话到嘴边了,就又赶紧绕了个弯子,担忧道:“祖母,我之前听我母亲说,端木少主想要娶她是吗?”
老夫人一怔,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虽然双方都没明着说,但实际上,现在的真实情况是——
宋楚兮其实已经算是端木家的人了。
是端木家暂时安置在他们宋家备嫁的,只要端木家随时的一句话,他们就得要把人送出去。
虽然她也是巴不得将那个丫头扫地出门,眼不见为净,但是如果端木家追究的话——
老夫人突然就意识到了事情棘手。
宋楚兮,似乎并不是她说处置就能处置的。
宋楚宁见她突然就变得犹豫不决了,心里就更是暗恨,但面上却不怎么显露,只还是满面忧色的道:“她那样的不识大体,回头就算真的让她嫁过去,恐怕那结果也不是联姻,而是结仇了吧。祖母,为了咱们整个宋家的前程,您真的觉得这门亲事合适吗?”
老夫人根本就懒得管宋楚兮的事。
宋楚宁的眼睛转了转,就又说道:“而且今天那死丫头是什么态度祖母您也是看到了,她对您姑且都不看在眼里,以后真要让她得势,做了端木世家的主母,您觉得对我们宋家会有好处吗?”
那死丫头,是一定会跟宋家对着干的。
这一点,老夫人也十分的笃定。
“可是你父亲的意思,是暂时还不能和端木家翻脸,你也知道,端木家在这大运城里声威显赫,和咱们是不相上下的——”虽然两家现在不如何的来往了,但是这个仇,还是能不结就不结的。
“那有什么?”宋楚宁撇撇嘴,“端木家不就是想着联姻吗?端木少主那是什么样的人?哪怕只冲着当初大姐的所作所为,祖母觉得他真会忘了?我看他说要娶那个小贱人,多半还是舍不得和我们宋家翻脸,所以才想以联姻示好呢,届时没了那小贱人,您就让二伯母把三姐嫁过去,我想也是一样的。”宋楚宁说道。
但是她太清楚老夫人的想法了,她不待见宋楚晴,象形之下——
果然这一招以退为进起了作用。
老夫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的确,世家大族的联姻,看的都是家族利益,宋楚兮也就勉强顶着个宋氏嫡女的头衔,其实娶了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当然,老夫人也不觉得端木岐会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权势的。
最主要——
就宋楚兮那臭丫头的刁钻脾气,是个男人都要厌弃。
老夫人越发认定宋楚宁说的有道理,端木岐家说要联姻,其实就是冲着他们宋家的,宋楚兮——
那不过就是个跳板。
“三丫头那个木讷的性子,我怕什么好事也要让她给弄巧成拙了!”老夫人哼了一声,再看一眼面前楚楚可怜,花骨朵一样的孙女儿,立刻就动了念头。
宋楚宁见她盯着自己看,心里突然就激动的一阵雀跃,有些羞怯的垂下头去,“祖母您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老夫人见状,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乖乖听话,先治好了伤,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宋楚宁抬头看向她的背影,咬着嘴唇,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她这不算横刀夺爱,宋楚兮那个野蛮的小贱人,怎么配得上那人的绝代风华?如果是要联姻,自然就是她这个家主的女儿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这边,老夫人刚一从宋楚宁的卧室里出来,二夫人才要迎上去问情况,她就先摆摆手道:“我劝了她了,你带着大夫进去给她看看吧!”
二夫人直觉上就觉得老夫人的这个表情有古怪,但是一眼看不透,又不好多说,就只能应了,“是!”
然后就带着那大夫和宋楚晴一起进了里面的卧房。
彼时宋承柏还本分的跪在那里,虽然中途老夫人离开了很长的时间,但是老夫人没叫他起来,他就还一直没有起身。
老夫人看他一眼,心里甚为满意,坐下去之后就招招手,“你先起来吧!”
“是,祖母!”宋承柏拍拍袍子站起来,“五妹妹她怎么样了?”
“这个回头再说!”老夫人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然后才道:“你马上去前院看看,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走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叫他过来一趟,如果已经走了——”
老夫人说着,顿了一下,然后略一沉吟,“那就递个帖子去端木家,再请他过来。”
宋承柏一愣,立刻意识到这老太太心里是存了某种算计的,就狐疑道:“祖母您这是——”
“哼!”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凉凉道:“他纵容着那丫头出手伤人,把宁儿伤的那样重,如果宁儿她以后嫁人会有阻碍,他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这会儿老夫人的心里就是认定了端木岐其实就是为了利用宋楚兮和宋家重修旧好的,那个丫头,一无是处,还是个破落户,嫁过去也半点的助力也没有,她十分笃定,自己的孙女一定能把宋楚兮直接比到尘埃里。
只要她抛出这个饵,端木岐还哪有不接的道理?
而宋承柏在听了这话以后,整个思维都被她震的七零八落。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祖母糊涂的很,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想当然到这种地步。
且不说端木岐对宋楚兮到底只是利用还是真有点别的什么?只就端木岐那样的人——
为了夺取家主之位,他兵不血刃,直接灭了端木家整个大房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这样的人,会被谁摆布?
老夫人现在居然打着逼婚的主意?
这简直就是——
宋承柏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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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居然打着逼婚我端木美人儿的节奏,兮兮,快出来咬死丫的(⊙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