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是乡下最好的辰光。
远处山上的松树,在这样的日子里,变得更绿,地边的那些经济林,同样一身葱茏,里面还藏着斑鸠,“咕咕咯”的叫。
路边、沟堑边,长满了各种野草,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叫不出具体名字的野花,蜜蜂、野蜂,还有一些蝴蝶,就在那些野花间飞来飞去,草丛里,有小虫在叫,还有一些蚂蚁,急匆匆的一会进去,一会出来。
麦子长势很好,麦穗看上去很饱满,预兆着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总之,这是一个连麦子下面的那些黑土,都洋溢着生机与活力的时节,迎面吹来的风,也不冷不热,就像新生婴儿的气息一样,柔柔的,又非常清新,让你能真切直接的感受到里面蕴含的生机和希望。
冯文那驼背的爷爷,把一头老黄牛就系在路边吃草,自己坐在马扎上,忙着把早上从山上割下来的一捆葛藤处理干净,从今年开始,镇上的家具厂连这东西也收。
偶尔抬头看看自家的牛,发现居然有鸽子停在牛背上,这日子好起来,连带着这些扁毛畜生也大胆起来。
中午下班回家的人,经过的时候,有些会跟他聊几句,“今天又割这么多?怎么还这么下力气的做,儿子孙子都在上班赚钱,你也该歇歇,享享福了,”
“那啊,还真是歇不下来,再说,这算什么辛苦?”日子好过了,这个原来脾气不好的老头,性子也变好了。
老远看着冯振昌走近,他连忙站起来,把牛朝路边赶了赶,“五叔,回家吃饭?”
“这牛肚子鼓鼓的,家里的饭应该也都好了,一起回吧就,”冯振昌邀了一句。
冯文爷爷把东西拢了拢,牵着牛跟在后面朝塆里走,“一平他还呆在首都?”
“是,那边人多,事情多,他不好走,”
“这还真是,当初就该硬让他回来,不过,我听他们说,首都那边,现在情况好像也在慢慢好转是吧,一平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整个冯家冲,4月20号以后,不管是在市里、省里还是其他的地方上班或者是开店的人,都没有说跑回家来的,孩子倒是送回来几个。
所以,村里的人,现在同样每天必看新闻联播,看疫情通报,说起来,首都那,只有冯一平一个人在,但首都的疫情,不止是冯振昌和梅秋萍关注,大家同样非常关心,现在谁都知道,村里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说起来,都是冯一平的缘故。
冯振昌自然知道不止是首都,全国的形式都在好转,但是,这事谁说的准呢?只要每天还有新增病例,那就说明这事还没过去,就还是有染上的可能,那他虽然理解儿子的决定,但心里肯定还是悬着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
“五叔,这些藤,明年肯定还收吧,”也许这才是他最想问的话。
“放心吧,肯定收,用它做的家具,销路很不错,”
“那就好,真是托五叔你的福,我这样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现在每天轻轻松松的也能有钱赚,”驼背的老爷子一脸的笑,“这两个月,一个月至少有千把块,这样的事,以前哪想得到?”
“这不也是大家帮衬着,就说你家冯文,在公司做销售就做得不错,他们工作做得好,厂里对藤这些的用量就大,”
这样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人的恭维话,冯振昌也不好生受着。
两个人在塆前的池塘那分开,冯文爷爷牵着牛去喝水,还不忘对冯振昌说,“朝阳塝上的那块沙地,今年种了西瓜,晚上我让老大给你挑一个好的送过去,”
塆里的人就这样,一般不会说什么道谢的话,都是自己田地里收了点什么,就给帮忙的人家里送点什么,哪怕他家也有。
…………
冯振昌和梅秋萍中午饭其实很简单,一点都不符合他们俩首富父母的身份,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韭菜炒虾米——虾米也是塆里人送的,就在山旁的小河里捞的,绝对野生有机无污染,一个鲫鱼豆腐汤,硬菜就是那个辣椒香葱炒肉。
冯振昌现在每天中午定量一瓶啤酒,梅秋萍一碗汤一碗饭,桌间照例要念叨几句儿子,“你倒是还有心思喝酒,也不知道一平怎么样,你啊,真是年纪越大越没主见,一平说不好回来,你就那么爽快的同意?”
到现在,对当初两父子的合谋,她还有些耿耿于怀。
“跟你说了多少次,一平好着呢,再说,我们家这几年做了这么多事,只会有好报,一平他怎么会轮上那些不好的事?”
夫妻两个正例行的拌着嘴,侄子东正抱着一个大西瓜走进来,“吃着呢,”
“快坐,我去添碗筷,”
“五娘,真不用,今天吃得早,”
“那就再喝瓶酒,”
这个东正倒不拒绝,一大啤酒杯啤酒,一口喝掉一半,“五娘你还是这么省,我家里都比你吃得好,”
“有鱼有肉还省?我们现在年纪大了,不像你们能吃,”
“一平今天给你们打电话了,挺好的?”
“早上打的,挺好,”冯振昌把那盘肉端到他面前,“还是你从猪场送来的,猪场还好吧,”
“挺好的,”东正高兴的说,“还是一平的主意好,比养鸡轻松,哎呀,当初办鸡场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捡它们下的蛋,那个累啊,”
“要注意大病,不然损失一头猪,那顶好多只鸡,”冯振昌跟侄儿碰了一杯,“有事?”
“是有事,五爷,有几人说要把谱修订一下,这个事你有没有功夫?”
冯家冲,隔一段时间,就会修订族谱,这个事倒是一直延续了下来。
间隔期间的一些变动,比如有人过世,还有嫁娶,以及新生的那些后代,都要做增订。
其中,那些生下来,之前还没上谱的男丁,要按照辈分里的字取名,这个事,就要族里年高德重,还有水平的人来做,冯振昌以前就做过几次。
“这个要挤时间出来,我看也不用找其他地方,在村部就行,”
“那行,这事我就先承个头,还有,因为修谱,我这些天一直琢磨着,这几年,我们算是兴旺了起来,一平就不说,都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有成就的人,我们日子也都过得不错,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把祖坟修修,”
说城里人有钱了,一般是换车换房换婆娘,这村里人有钱了,除了盖新房,买车,很多人就想着把祖坟好好修修有些地方,后来修的那也不叫坟,都可以说是陵了。
“这事,老二是什么意见?”
“他说你做主,我问了四爷,他也说这事随你,”
堂兄堂弟都不在家,东正做这些事很有热情,就是在乡下,也总有些人,想成为大家关注的中心。
“祖坟啊,我们的祖坟在哪,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就在我家那块山隔壁,旁边的那些田,原来就是祭田,我就想着,现在日子这么好,也是祖宗的保佑,”
“只是,你们曾祖的坟,已经不在了,”坟过百年自然平,冯振昌倒还记得自己爷爷坟地的位置,只不过,因为他们家当年评的是地主的成分,破四旧那会,他祖辈的坟,被乡里下来的工作队给平了。
冯家冲冯姓的祖坟,得亏是在那大山上,不然,那会肯定也避不开。
“你要是有心做这个事,我没意见,不过,那是大家的祖宗,这样的事,得整个村一起做,该出钱,大家一起出,别在这事上显摆,”
捐建高中,可以自己一家出钱,修祖坟这样的事,要是自己一家揽下来,那样的做法,就是看不起其它人。
“行咧,我有数,还有,这事,要不要问一平的意见?”
“一平啊,不用问,他肯定也不会反对,不过,只修葺就行,用些好石料加固一下,把旁边的那些树木清理干净,前面的那块场地平整一下,最多再把旁边围起来就好,你不能学南方那边的做法,我们不讲那些豪华,”
“更不用找什么大师过来主持,”
“啊?”东正就是想那样做的,风水先生都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至于规模,只要合适,那是能整多大整多大,“这是一平的意见?他怎么说也是首富了,我们帮着把祖坟修好一点,怎么不行?”
“这不是一平的意见,是我的意见,从命数上说,你要把普通人的坟,修得比古代那些王侯的还大,这不一定是好事,一般的人,没有那个命,还享受不了那个福气,”
虽然儿子已经有那么大的成就,冯振昌从根子上,还是一个很本分的人,飘不起来。
“你别把事闹得太大,要是上了新闻就更不好,国家现在对这样的事,是不提倡,也不反对,但是我们要有个度,不能做得出格,”
冯振昌这几届的政协委员不是白当的,至少现在也知道讲政治。
“那行吧,我听你的,”
侄儿东正一出门,梅秋萍就有些不高兴,“谱有什么好修的?费时费力,一家发那么多册,有几个人会看?”
对修谱这事,她和女儿冯玉萱,一直以来就很不支持,无它,呵呵,她们俩在冯氏族谱上,连个名字都没有。
比如,梅秋萍在族谱上只有这么一句,不,不是一句,只有四个字,那是在冯振昌的条目下,“妻冯梅氏,”
至于冯玉萱,那就更惨,也是在冯振昌的条目下,有且只有两字,“女一,”
没办法,这事吧,上千年流传下来的规矩,连皇家的族谱上,皇后最多也只有个姓,不可能出现全名。
“跟你们这些女人说不清,”冯振昌这会,挺有优越感。
梅秋萍不屑的撇了撇嘴,“修祖坟我不反对,可是大家要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吧,要不是一平,”
“你打住,这些话你在家里说说就好,不要到外面嚷嚷,”冯振昌连忙拦住她的话头,“总之吧,祖宗还是要敬,”
“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生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儿子,不是祖宗保佑?”
…………
东正出门以后,有些不甘心,现在连他也不差钱,既然要修祖坟,那自然是按最高档的来才对,他拨通了冯一平的电话。
冯一平正准备给神奇工坊布置新的研究任务,突然接到堂哥的电话,有些惊讶,听了他说的因由,意见和冯振昌差不多,“东正哥,难得你有心想起这件事,修修挺好,我也赞同我爸的意见,不要讲那些排场,而且,我们修祖坟,主要是为了表达对祖先的敬重,其它的那些,你真不用多想,”
“有时间你来首都就知道,明清两朝皇帝的陵墓,肯定都是当时的堪舆大师选址,风水绝对好,后来不也那样,对吧,”
他尊重我们的一些传统文化和习俗,也敬重祖先,但是,他当然不认为修好祖坟,就能保证他们福泽绵长。
“好吧,那就按你的意思办,”东正有点闷闷不乐,不过,至少这个堂弟的话,他得听,今天的好日子怎么来的,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