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你出嫁之前,是再也别想出门了。还有,你今儿要是有个不妥,以后肯定嫁不了好婆家。所以你的歪主意,趁早给我收起来!”简老夫人俯身到简飞怡耳旁,低声却坚定地警告她。声音还是如同以往一样轻柔,却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偏执,让听惯了简老夫人声音的简飞怡,生生打了两个寒战,立时熄了偷遛出去的心思,老老实实地跪坐在简老夫人身旁,给她佐酒夹菜。
简老夫人斜眼看见简飞怡的样儿,微微笑了一下,媚态横生,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在安郡王府的花圃里,也见到几个以前熟悉的公侯夫人,便带了自己的婆母宁远侯太夫人,和第一次出门应酬的小姑子楚中玉,过来跟人攀谈。
楚中玉今日穿着一袭鸭蛋青三领窄袖襦裙,头上插着一支碧色的翡翠长簪。她发色乌黑,肌肤雪白,那鸭蛋青的服饰,趁着头上碧色的簪子,愈发显得她姿容绝世。
今日来的这么多高门贵女,论容貌,楚中玉绝对是花中翘楚了。
宁远侯太夫人眼看这个一向躲着不见人的庶女,今日居然艳冠群芳,想起她的生母,心里又有些泛酸。
裴舒芬知道太夫人又犯了糊涂,赶紧岔开话题,对身旁那位正对楚中玉赞不绝口的伯爵夫人道:“张夫人过奖了。我家小妹面皮薄,又是第一次出来走动,还望夫人多多提携照应呢。”
旁边另一位夫人觑着眼瞅了瞅楚中玉身上的衣裳首饰,抬手指着不远处那架杜若蘅芜,笑着道:“看见那株杜若蘅芜旁边,穿天水碧衫子的姑娘了没有?还有那位姑娘头上的绿翡头面,啧啧,没有个万把金,是拿不出来这身打扮的。”
说得正是同宋良玉站在一起说笑的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嫡长女贺宁馨。
张伯爵夫人也定睛打量了一番,见那罕见的杜若蘅芜青翠欲滴,居然盖不过那天水碧衫子上的隐隐光华,眯了眼睛艳羡道:“光那天水碧的衣料就得两万金,还要排队等上十数年才能拿到手。——万把金,恐怕只够付绣娘的手工银子吧?还有她头上那绿翡头面,就更不是拿银子能买得着的。”
这番话说得周围的人都纷纷往贺宁馨和宋良玉那边看了过去。
许夫人虽站在一旁同别人说着话,眼角却一直看着贺宁馨这边,唯恐她有个闪失。
对面一群贵妇突然止了说话声,齐齐往贺宁馨这边看过来,许夫人嘴角微翘,心头十分得意。
贺宁馨跟宋良玉说了一会儿话,霎时觉得如芒刺在背,不经意地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对面一群夫人小姐,正直了眼睛往这边看过来。
贺宁馨眉头轻蹙。她最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可是许夫人就跟孩子似的,在这件事上格外执拗,非要向众人展示自己也有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儿,就像是有了好玩具,忍不住要向同辈小朋友炫耀的小孩子一样。贺宁馨只好依了她,如今也只好忍着。
“良玉,你大姐怎么还没有过来?”贺宁馨推了推宋良玉,想找机会离了花圃。
宋良玉丝毫没有觉得异样,探着头往花圃的门口看了看,道:“我去找管花圃的婆子问一问,看看大姐什么时候能过来。——你可是有不适?若是身子不舒服,我可以……”以为贺宁馨是不耐久站。
贺宁馨忙打断她的话,笑着道:“我没有那么娇气,只是纳闷王妃那里不知怎样了。”她们出来的时候,长公主和宁远侯夫人一起进去的。后来只见到宁远侯夫人先过来了,倒是没有看见长公主。
宋良玉携了贺宁馨的手,往花圃的大门前走去。
对面一直盯着贺宁馨看的贵妇们才收回了目光。
裴舒芬抬眼看见穿着天水碧衫子的姑娘,正是上次在她的及笄礼上故意捣乱的贺大姑娘,微微一怔。
“左督察御史贺思平号称两袖清风,他的嫡亲闺女一身衣衫首饰,就是几万金,真是令人费解。”裴舒芬从一旁的条桌上拿起安郡王府放在那里的一把轻罗小扇,掩嘴轻笑。
她旁边的张伯爵夫人却是很了解贺御史家里的情形,闻言忙道:“宁远侯夫人有所不知。贺御史两袖清风,是先帝赞过的,今上也极为器重。可做不得假的。”周围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贺御史夫人许氏,在京城高门贵妇里人缘十分之好,愿意为她说话的人很多。
看见裴舒芬含着笑,不置可否的样子,张伯爵夫人抿嘴笑道:“看来你是不了解贺家。贺家如今过得不错,不是靠了贺御史,却是全仗了贺御史夫人许氏的陪嫁。”
裴舒芬想起自己大姐裴舒凡的陪嫁,在京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可还是比不上这贺宁馨一身的装饰。将手里的轻罗小扇往张伯爵夫人身上轻点两下,笑道:“女人家的陪嫁能有多少?几万金怕也是所有的陪嫁了吧?——有人会把几万金的陪嫁都穿在身上吗?”
不等张伯爵夫人说话,旁边的另一位夫人已经插话道:“宁远侯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这贺大人的夫人出身东阳许氏,豪富是出了名的。听说京城里的两处最大海盐铺子燕阁和海阁,就是许夫人的陪嫁铺子。——不说别的,光这两处海盐铺子,就知道许夫人唯一的嫡亲闺女,穿一身天水碧,实在不算什么。”
“这一身衣料,估计是贺大姑娘刚出生的时候,许夫人就去预定了的。不然等上十几年,等到年纪老大了,再穿也没什么意思了。”旁边有一位姑娘看得出神,对许夫人疼爱女儿的心思十分羡慕。
裴舒芬微笑着的脸上有些僵硬,却没有再言语。流转的眼波往大门处飘去,看见贺宁馨同另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一起在门口站住了脚。紧接着,听见有人进来通传,扬声道:“长公主到!安郡王妃到!”
花圃里的人纷纷拜倒,迎接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的大驾。
安郡王妃微笑着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笑着点头,对花圃里面的人道:“都起来吧。今日本宫是来参加花会的,大家不用拘束,自便吧。”
花圃里的人谢过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纷纷起身,回到各自的条桌旁。
安郡王妃携着长公主走到中间最大的条桌旁,跪坐下来,对身旁伺候的人道:“王爷带着仕子们也快过来了,把碧纱屏障放下来吧。”
那人应了,对着花圃一角拍了拍手。对面传来几声击掌的声音,似乎在应和这边的拍手声。又过了一会儿,从玻璃顶棚的横梁处,缓缓落下一层碧色轻纱,将花圃一分为二,隔了开来。
女眷们的条桌都在碧纱这边的位置,另一边,便是安郡王要带着仕子过来饮酒赏花作赋的位置。
在座的许多女眷也不是头一次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对这一套程序心知肚明。
又过了一会儿,安郡王带着一众仕子们到了,隔着碧纱屏障,对这边的女眷行了礼。
这边的女眷在长公主和安郡王妃的带领下,还礼不迭。
楚中玉坐在裴舒芬身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碧纱屏障对面的安郡王。虽然隔着一层轻纱看得不甚分明,却更显得他样貌出众。
楚中玉不知不觉红了脸。
作为庶女,还是不受嫡母待见的庶女,楚中玉从来没有期盼过会有什么好的亲事能落到她头上。只要不做妾,她就谢天谢地了。所以在侯府的时候,大嫂跟她说,楚家有意让她去给安郡王做侧妃,她还别扭过。——侧妃的名头虽然好听,不还是妾?
大嫂当时笑着说,让她别急着拒绝,等见了安郡王的面再说。
今日她才知道,大嫂说得是什么意思。——安郡王生得这样好,还这样年轻,诺大的王府里,只有王妃一个人,真是个专一重情的好男人。
楚中玉又斜瞥了一眼上首的安郡王妃,只见她坐在长公主旁边,正偏了头,跟人说话。安郡王妃本来就生得相貌平平,还坐在美艳的长公主身边,更显得貌不惊人。
有这样的王妃,自己的胜算应该更大一些吧?——楚中玉突然对这桩亲事不再抗拒。
裴舒芬端庄地坐在楚中玉和太夫人中间,当作没有看见楚中玉两眼斜飞的样子,手中取了银箸,一会儿给楚中玉夹菜,一会儿给太夫人斟酒,忙个不停。
长公主坐在安郡王妃身边,也忍不住往那边的仕子看过去。她今年都十六了,试探了几次,皇兄斗没有给她赐婚的心思,她才着了急,跟皇后套起近乎来。若不是自己的亲事没有着落,她才不会过来传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话。——如今看来,若是跟安郡王妃交好,以安郡王府在仕子中的声望,似乎也能帮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安郡王妃将长公主的行止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从一边的水晶果盘里拿了一串西域大葡萄过来,放在长公主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夷陵公主尝尝我们果圃里的鲜果。这是我们的人从西域带回来的种子种的,我尝着味道还不错。”
长公主回过神,谢了安郡王妃,拿起葡萄吃起来。
酒过三巡,对面有些仕子纷纷起身,去花圃里折了花,托花圃里伺候的侍女往女眷这边送了过来。
裴舒芬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问道:“娘,这些人可是看中了谁,就送花过来?”看起来跟她前世里那些配对游戏一样,真是有意思。
宁远侯太夫人却嗤笑一声,道:“你说什么呢?当这里是青楼花街?还送花点客呢?”
裴舒芬脸一红,讪讪地不再言语。
她们旁边桌上的夫人笑着过来道:“宁远侯夫人是第一次参加这安郡王府的花会吧?——不知者不为罪。这些花,是给今日花会里定了亲的姑娘们的。是在告诉别的仕子,这些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也是提醒的意思。”
说话间,裴舒芬看见一个侍女手里捧着一株海碗大的白茶花,往贺宁馨那边桌上送了过去。
贺宁馨含笑起身,将那花簪在手腕上,十分趣致。只见她又探身对着碧纱屏障对面一个高大男子躬了躬身,像是在打招呼的样子。
裴舒芬的眼睛忍不住绕着贺宁馨转,也看见了对面的那个男子。见他生得极为高大,从侧面看过去,脸上五官如刀劈斧凿一般,十分深邃,比安郡王的俊美不遑多让,也极为打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