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里的事,大概要从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刚刚早产不久,宁远侯太夫人便撒手尘寰的时候说起。
宁远侯太夫人的丧礼刚开始没多久,不知为何,宁远侯楚华谨就歇在了外院,再也没有回过内院。从礼上说,宁远侯此举其实是无可厚非的,且被人都赞孝顺,名声很不错。只是宁远侯楚华谨除了操持太夫人的丧事之外,经常日日酩酊大醉,倒是有些让人侧目。听说身子又不好,时时出去瞧大夫,真是让人捏了一把汗,不知宁远侯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啦。
宁远侯府的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不知道侯爷是不是因为太夫人过世,还有先前被除族的两个嫡子、嫡女的不孝,又加上自己的夫人被裴家除族,三件事绞在一起,让他心力交瘁,才郁郁寡欢、一蹶不振的。
宁远侯夫人裴舒芬对被裴家除族一事倒是无动于衷,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大齐朝的女人都要有个强有力的娘家才能在婆家直起腰来,可是裴家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帮过她什么,反而为了她大姐裴舒凡,处处打压她,拉她的后腿。对于这个娘家,她早就死心了。如今被娘家除了族,她反而觉得有无事一身轻的感觉。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裴家人,甚至她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大齐朝人。别的大齐朝女人可能会因被娘家除族一事如丧考妣,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是她裴舒芬不会。
说实话,裴舒芬觉得自己已经是出嫁女,本来就跟裴家没有什么关系了,不懂裴家为何还要除她的族,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想到她现在,儿子生了,太夫人死了,大姐生得两个原配嫡子、嫡女也被除了族,赶出了宁远侯府的大门。这个府里头的世子之位,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谁能肖想?
所以裴舒芬的这一个月,过得十分开心畅意,就算晚上起来好几次,亲自给儿子喂奶都高高兴兴,心甘情愿。
因她刚生了儿子,所以太夫人的丧礼她没有参加,只是成日里躺在中澜院里她提前布置的一间暖阁做月子。
虽然她是早产,可是事先的准备工作都做得好,侯府里面大夫、乳娘、丫鬟、婆子,还有各种滋补的汤药和食物,一个都不缺,所以很快她的身子就恢复了过来。
只是早产生的那个儿子,身子有些弱,每天吐出去的奶简直比吃下去的奶还要多,一天十几次要给他换洗被吐脏了的衣裳。好在宁远侯府人手足,东西也不缺,就算一天换洗二十次,也不在话下。
裴舒芬有心想用她琅缳洞天里面的粮食给儿子补补身,可惜他现在还小,等能吃固体食物的时候再说吧。因有琅缳洞天这样一个厉害东西在手里,裴舒芬对儿子的身体也没有特别担忧的,只等长大些了,慢慢调养就是了。
这一天是裴舒芬出月子的时候,她一大早起来,让桐云过来帮她收拾东西,对她吩咐道:“让小厨房里炊热水,我要去洗头沐浴。——这一个月,可是全身都馊了。这股味儿,自己闻着都难受。”幸亏侯爷从来不回内院,不然闻到她身上那股味儿,估计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她一下。她才生了一个儿子,还远远不够呢。
桐云一边卷了床上的铺盖,让人抱着去洗衣房,一边对裴舒芬道:“夫人回去了,侯爷肯定也会回内院了。”
裴舒芬皱了皱眉头,抱着儿子坐在一旁炕上,问桐云:“侯爷这阵子就没有回过内院?”
桐云顺手拿了块抹布过来,在暖阁里面的填漆床架子上擦了擦,对裴舒芬有些不安地问道:“夫人,侯爷还是小少爷刚生的时候,过来看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来过了。”特别是夫人被裴家除族之后。
桐云以前是裴家的家生子,知道厉害,可是看夫人乐呵呵的样子,她拿不准夫人到底是将痛苦深藏起来,还是……
裴舒芬看了看自己怀里熟睡的儿子,虽然有些瘦小,可是生得白皙可爱,眉目跟楚华谨一模一样,比大姐的那个儿子生得俊俏多了。
听见桐云的话,裴舒芬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儿子大红缂丝绣着百子图的襁褓,对桐云吩咐道:“要不,你去外院传个话,让侯爷晚上回来吃顿饭吧。”
今儿是她出月子的日子,于情于理,侯爷都应该过来亲自接她的。到现在都还没来,裴舒芬的脸色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桐云收拾好屋里的东西,使了小丫鬟过来拿拖布拖地,自己扶着裴舒芬,往正房里去了。
裴舒芬回到自己正房的内室,长长地松了口气,将儿子轻轻放到床边的一个摇床里面,问桐云:“乳娘来了吗?”。
裴舒芬前世怀过孩子,知道母亲的初乳对孩子的重要性,所以儿子生下来的头一个月,坚持自己喂奶。现在出了月子,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要管家,还要恢复身段,不能再哺乳了,所以急着要乳娘过来。
桐云扶着裴舒芬坐到垫了几层狼皮褥子的楠木镂空卷云纹扶手官椅上,又使人上了一碗桂花阿胶雪蛤羹,道:“夫人请用。”
裴舒芬拿小调羹吃了一口,便催桐云:“去外院请侯爷进来。”
桐云笑着屈膝行礼,往二门上去了。
来到外院的书房,桐云跟守门的小厮央求道:“求小哥去通报一声,就说夫人今天出月子,请侯爷回内院看看小少爷。”
那小厮赶紧进去通传。
楚华谨正拿了一瓶梅子酒自斟自饮,听了小厮的传话,顺手将酒瓶砸到地上,怒喝道:“让她滚”
那小厮吓得一哆嗦,赶紧躲到一旁,避开了四面开花的酒瓶碎片,回到院门旁对桐云轻蔑地道:“侯爷忙着呢,一时脱不开身,姐姐先回去,等晚些时候再来请吧。”
桐云脸上变了变,继续央求那小厮,道:“小哥,我们少爷的满月礼不会办,可是侯爷怎么也得回去看一看吧……”
那小厮见桐云可怜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软,拉了她到一旁轻声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又转头向左右看了看,接着道:“夫人虽然生了儿子,可是被她娘家除了族,你以为她还能在我们侯府做她的正房夫人?”
这正是桐云日夜悬心的。
她现在已经摆明了是夫人的人,若是夫人下了堂,她一个奴婢,还不知是什么下场。——她要怎么办,才能保全自己?
桐云的脸色苦涩不堪,对着那守门的小厮福了一福,道:“多谢小哥提点。只是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生死都操在夫人手上。若是夫人不好,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生得不好,侯爷那里,肯定是不愿收用自己的。
那小厮也无法,便安慰她道:“好歹想开些,趁侯爷还没有下定决心,你去求夫人赶紧给你指门亲事吧。”
若是成了亲,就是侯府的人,不算是夫人的人。
桐云点点头。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总比跟着夫人一起赶出侯府要好。
回到内院上房中澜院,裴舒芬坐在摇床旁边,一脸欣喜地看着摇床里睡觉的小少爷,嘴里哼着一支听起来怪怪的小曲。
桐云进到屋里来,对裴舒芬行礼道:“夫人,侯爷正忙着,说晚些时候看有没有空过来。”
裴舒芬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连回来看儿子都不成?”
桐云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对裴舒芬道:“夫人,要不您还是回娘家一趟,求求老爷和夫人,收回成命吧。”
裴舒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从摇床旁边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到内室通向外屋的隔间里面,对桐云道:“你给我出来”
桐云低着头跟在裴舒芬身后出了内室的门,又顺手将厚厚的皮质门帘放了下来,隔断了内室的声音。
“我问你,你几次三番让我回娘家求他们,是什么意思?”裴舒芬坐到隔间的炕上,将手拍着炕桌,厉声质问桐云。
桐云吓得马上跪下了,对裴舒芬低声问道:“夫人难道不知道除族的厉害?”
裴舒芬眉尖微挑,嘴硬道:“我怎会不知道?只是我已是出嫁女,他们也就是做个样子,怎能伤我一分一毫?”
在裴舒芬看来,出嫁女就跟娘家毫无关联了。
桐云瞪大了眼睛,赶紧纠正裴舒芬的错误看法,道:“请恕奴婢多嘴,夫人这话,确实错了。”
裴舒芬忍了又忍,才没有扇桐云一个耳光,问她:“我何错之有?”
桐云大着胆子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夫人被除了族,对宁远侯府来说,便是断了同裴家的关联,以后夫人要是有事,裴家都会袖手旁观,也不会帮扶侯爷和小少爷。侯爷没有了岳家,小少爷也没有了外家。而夫人走出去,再也不能称裴家女。——夫人甚至不能再跟人说自己姓裴……”
没有了姓氏,可是连贱民都不如的。
裴舒芬吃了一惊,霍地站起身道:“我可是诰封的一品侯夫人,他们怎敢如此对我?——你没有诓我吧,怎会这样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