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清宫外面,贺宁馨哭诉了一阵子,有些累了,肚子里似乎有些隐隐作痛,不知胎儿怎样了,不敢继续施展下去,只是拿帕子捂了脸,嘤嘤地哭泣。
四皇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从跟着他的宫女手里拿过一个厚厚的坐垫,噔噔噔地跑过去,来到贺宁馨身边,奶声奶气地道:“镇国公夫人,我母妃说,地上凉,不能就这样跪在地上的,膝盖会受冻的。这是小四在外面玩用的垫子,给镇国公夫人垫在膝盖底下吧。”说着,蹲下胖胖的小身子,将坐垫放在贺宁馨跪着的双腿前面,使了吃奶的力气往贺宁馨膝盖底下塞。
贺宁馨愣了一下,看着四皇子带着紫金冠的小胖头在眼皮底下晃悠,撅起的小屁股吃力地一拱一拱,要将垫子放到她的膝盖下面去,不由有些惭愧,忙按住四皇子的小胖手,低声道:“多谢四皇子。臣妇有罪,当受此罚。”不肯要垫子。
四皇子抬起头,白胖红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不含丝毫杂质,看着贺宁馨道:“母妃说,这宫里头有罪无罪,是父皇说了算。——父皇还没有说话呢,镇国公夫人现下还是无罪的。”说着,又小胖手连声招呼催促贺宁馨:“来来来,把膝盖抬一抬。”
贺宁馨讪讪地微微抬高了膝盖,让四皇子将垫子塞到她膝盖底下,低低地道了声谢。
四皇子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这就好了。——镇国公夫人继续跪,我玩去了。”说着,笑嘻嘻地一溜烟跑远了。
贺宁馨看着四皇子远去的背影,将刚才升起的一丝疑虑打得烟消云散。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都快跟宏宣帝一样,疑心过重了。——这可不好。
岚清宫前面的大路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岚昭仪在宫里面听见了宫女内侍的回报,知道自己不出去不行了。若是惊动了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的皇贵妃。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圣上那里下蛆呢……
岚清宫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岚昭仪带着内侍宫女出现在大门口。
“走了。走了!——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宗人府的管事姑姑一会儿就来了,看看你们还敢不敢造次!”几个岚清宫的内侍从岚昭仪身后跑出来,驱赶岚清宫门前大路上围观的人群。
宏宣帝后宫里面的规矩很严,不过如现在这样命妇大闹宫闺,单挑得宠的妃嫔,还从来没有过。这些人一时忘了形。都看住了。如今被人一提醒,也都醒悟过来,赶紧三三两两地散了。一时岚清宫门前的大路上,围观的人群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跪在门前草地上的镇国公夫人贺宁馨,和站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岚昭仪一行人。
贺宁馨抬起头,从哭肿了的泪眼里看向站在台阶上的岚昭仪。
只见岚昭仪今日穿着一袭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宫装,头上戴着绿翡牡丹花钗冠,冠上垂下一挂珠帘。将两眉间贴就的赤金梅花钿遮得若隐若现,将她本来秀丽的面庞,又平添了几丝娇媚。只是面如寒霜,平添了几分刻薄。
“镇国公夫人。你刚才说将本宫赐的人,转送给了本宫的娘家长兴侯府,是什么意思?”岚昭仪沉声问道,也不再称呼贺宁馨“表嫂”。
贺宁馨不卑不亢地答道:“昭仪娘娘,臣妇刚才说得清清楚楚,红锦已经是娘娘的庶母,是长兴侯的侍妾。——昨晚他们已经合卺,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
岚昭仪两手无意识地在身前绞着帕子,忍了怒气,试探着问贺宁馨:“镇国公夫人,可是红锦淘气了?——镇国公夫人别怕,红锦是本宫的人,她若是敢对镇国公夫人不敬,本宫决饶不了她!”
说到底,还是不信贺宁馨敢这样大胆,将自己赐的人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了别人。自己是圣上的女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圣上许可了的。这个红锦,其实跟御赐之人没有两样,她怎么敢这样轻慢?难道不拍牵连了镇国公?
可是要点明这一点,岚昭仪又担心祸及简飞扬,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处罚贺宁馨,才能既挽回自己的颜面,又给贺宁馨一个教训,更在圣上那里将此事圆了过去。——毕竟,若是镇国公府倒了,岚昭仪知道,自己的损失更大。
“昭仪娘娘说什么话?——红锦以前是娘娘的宫婢,如今是娘娘的庶母,跟我们镇国公府,可没有半点关碍。”贺宁馨掩袖笑道,眼波流转间,却有一丝寒光缓缓地看过来,让岚昭仪十分不舒服。
“镇国公夫人说的话,本宫不明白。”岚昭仪沉下脸,很是不虞。
贺宁馨不再跟岚昭仪绕圈子,冷冷地道:“这种话娘娘都听不明白,娘娘还折腾什么劲儿啊?——臣妇劝娘娘一句,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也别还没过河呢,就紧着拆桥!”
岚昭仪窒了窒,色厉内荏地道:“大胆!——你以下犯上,以为本宫拿你没法子?!本宫告诉你,你那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坐不坐得稳,全在本宫一念之间!得罪了本宫,后果自负!”竟敢将她赐下的人送走,真是太给脸不要脸了!
贺宁馨轻声一笑,道:“昭仪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罢了,我们也不提当年。不过,臣妇对昭仪娘娘好的时候,下场也不过如此。如今就算得罪了昭仪娘娘,下场左右也是一样。——昭仪娘娘您说,臣妇为何要继续委屈自己,为了昭仪娘娘,牺牲臣妇和臣妇肚子里的孩子?!”
看着贺宁馨毫不畏惧的眼神,岚昭仪有一丝慌乱,似乎自己以前很有把握的一切,如今都有些脱离既定的轨道。——她到底该怎么做?
贺宁馨跪在草地上看着岚昭仪变化莫测的神情,微微一晒,又道:“岚昭仪的厚爱,臣妇担当不起。臣妇送了美人去长兴侯府,想必也得罪了长兴侯夫人。这样的亲戚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如今既然话说到这份上,臣妇也只想跟岚昭仪说一句,以后岚昭仪走岚昭仪的阳关道,我们镇国公府过我们自己的独木桥。以后两不相干就是了。”说着,俯身给岚昭仪郑重地行了大礼。
岚昭仪脸上不由自主红了一片,一时张口结舌,却放不下身段去说些软话,挽回镇国公夫人。
新提拔上来的大宫女红绸悄悄走到岚昭仪身边,看了看岚昭仪的脸色,低声问道:“……娘娘,可要奴婢帮娘娘说几句话?”
岚昭仪忙点点头。
红绸便转身笑着对跪在门前草地上的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此言差矣。我们昭仪娘娘是圣上的人,是君。镇国公夫人品级再高,却只是臣。这君臣之分,无论到哪里都是不可磨灭的。镇国公夫人违抗昭仪娘娘的旨意,将昭仪娘娘赐给镇国公的侍妾,转送给长兴侯,这就是以下犯上,就是抗旨不遵。若是昭仪娘娘恼了,告到圣上那里,镇国公夫人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再说,此事是镇国公夫人所为,跟镇国公有什么关系?我们昭仪娘娘是镇国公的嫡亲表妹,跟镇国公夫人到底隔了一层。镇国公夫人可有资格代替镇国公本人,在这里跟我们昭仪娘娘划清界限?”
这一番话,说得颇有气势,比岚昭仪强多了,让贺宁馨忍不住抬头看了红绸一眼。——宫里面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位言辞锋利的宫女?似乎是读过一些书的样子……
贺宁馨觉得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蹙了眉头细细思索起来。
岚昭仪见红绸一番话,将一向能言善辩的贺宁馨说得哑口无言,赞许地看了红绸一眼。
红绸对着岚昭仪微微点了点头,岚昭仪便大着胆子对贺宁馨道:“镇国公夫人若是肯认错,本宫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再给表哥指个人带回去就是了。”居然还是不放弃送个人进镇国公府的念头。
贺宁馨虽然在想着心事,眼睛却没有放过对面的两个人。
红绸和岚昭仪之间的眉来眼去,都看在贺宁馨眼里。
“昭仪娘娘还没出来的时候,臣妇已经把说得一清二楚!想必您的下人,没有告诉您吧?”贺宁馨说得十分不客气。
“你刚才说什么了?”岚昭仪诧异地反问道。
“要想送人进去,除非踩着臣妇和臣妇肚子里孩子的尸骨进去!”贺宁馨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大胆!在昭仪娘娘面前,怎能口出秽言!——娘娘,这种人不教训不成!”红绸撺掇着岚昭仪给贺宁馨一个教训尝尝。
岚昭仪彻底被贺宁馨吓住了,站在那里怔怔地没有言语。
红绸在一旁还想再挑拨几句,可是贺宁馨已经福至心灵,冥思苦想间,忆起了一个死得很久的人,遂轻描淡写地对红绸问了一句“这位姑姑,请问你可跟宁远侯府的柳太姨娘熟识?”将红绸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不敢再出什么主意,低头敛身往岚昭仪背后躲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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