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绸车旁边有两个跟着的婆子,听见身后的嘶鸣声,回头一看,早已尖叫一声,往路两边躲了开去。
二皇子猛地拉了一下马缰,试图调转马头,却还是转弯不及,同车的侧面相撞,连人带马和车一起都翻倒在地。
二皇子身手不错,立时一个鱼跃,从马上跳了下来,只听见车里传来两个女孩的惊呼声。
躲到一旁的婆子忙飞奔过来,将拉车的两匹受了惊的骡子死死拽住,又冲着车里面大叫:“可意,可意,小心护着姑娘!”似乎里面有个丫鬟。
“嬷嬷,姑娘的脚踝肿了……”从车里面传来有些哽咽的声音。
二皇子有些心烦,可是祸是他闯的,也不能一走了之。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还在后面没有跟上,只好甩了甩袖子,过来看了看。
那车歪倒在地上,里面的人似乎正努力要从车里爬出来。
二皇子扶着车子的一角,想试试将车扶起来,一试之下,发现这车看起来虽然不大,却是上好的黑沉木做的,十分坚硬厚重,心里微微诧异:一般的人家,可用不起这样的黑沉木绸车。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里面丫鬟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被叫“姑娘”的那位女子,却一声不吭,似乎很是倔强。
二皇子心头觉得异样,便绕道车门那边,探出手试了试,还好,车门没有卡住,还是拉得开的。
二皇子运足力气,将马车拉了半开,对里面的人道:“快出来,等会儿我的随从过来,就可以帮你们把车扶起来了。”
听见外面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里面的丫鬟似乎有些惊慌,又叫了一声“嬷嬷?”
外面的两个婆子正在努力安抚两只受惊的骡子,听见车里面丫鬟的声音,忙回头大声道:“你扶着姑娘出来吧,若是出不来,让这位公子帮一下手。”虽然不知道二皇子的身份,可是这两婆子也看得出来,光这位公子身上穿得藏蓝色缂丝云纹外袍,就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更何况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比她们家老爷和大少爷还要贵气一些。
这些婆子都是在高门大户做久了的,看人的眼神十分厉害。
二皇子微微一笑,对里面的人道:“拉着我的手,我拖你们出来。”此言一出,车里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二皇子殿下?”听起来有些熟悉。
二皇子一惊,下意识转头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却一点都不认识,便回头对车里的人忍不住道:“请问姑娘是……?”
“真的是二皇子殿下?!”应该是车里面的姑娘的声音,跟刚才那位叫“可意”的丫鬟完全不同,听得出虽然年岁小一些,但是沉稳镇定,很有几分气度。
“是我,请问姑娘是哪位?”二皇子现在确定一定是熟人,心里放松了几分。
他可怕被一些女人赖上,本来是打着脚底抹油的主意的
车里面一阵欷簌声,紧接着一支纤纤小手伸了出来,手腕上戴着一支羊脂玉的镯子,玉质细润白皙,同手腕的肤色几乎融为一体。
二皇子微微别转过头,不敢再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托住那只手腕,微一用劲,将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那人身量纤细,头上束着双环髻,穿着米白色金线织花对襟夹袄,下面系着同色盘锦镶花满面群,脸上浮着一个俏皮的微笑,看着二皇子,道:“多谢二皇子殿下。”
正是裴谦谦,以前的楚谦谦。
二皇子打量她半天,才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谦谦长大了。”
自从裴谦谦被宁远侯府除族,和她哥哥裴谦益一起回到了裴家,入了裴氏族谱,就很少入宫了。很少的几次入宫,也多半在内宫城陪着和煦公主,跟三皇子倒是更熟识些。和二皇子和大皇子都见得不多。不过裴谦谦记性绝佳,过目不忘,记得二皇子的声音不足为奇。
二皇子却很是惊讶,笑着问她:“怎么记得我的声音?”
裴谦谦歪着头笑道:“二皇子殿下的声音甚有特点,像不记得也难。”两人说笑几句,二皇子便问起裴谦谦的脚,道:“可是撞坏了?给我看看。”
裴谦谦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扶着一旁倒在地上的车棱,
嗫嚅道:“还好,我还忍得住。”
二皇子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就跟我妹妹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蹲下身,掀起裴谦谦的裙子看了看。
裴谦谦穿着一双湖水蓝的绣花鞋,左脚的脚踝处,明显肿起来一片。
二皇子皱了皱眉头,拿手在肿起的地方按了按,就听见头上传来裴谦谦忍不住的嘶嘶声,便知道她很疼痛难忍,极是抱歉地对裴谦谦道:“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楚谦谦哪里敢责备二皇子,正要说话,地上的车里传来她的丫鬟可意却生生的声音:“姑娘,可不可以拉奴婢一把?”
裴谦谦自顾不暇,哪里能拉可意,二皇子又专心地在她的脚踝处按捏,看是伤到骨头,还是只是肿痛,并没有起身帮忙的意思。
幸亏此时那两个婆子已经制服了两只骡子,过来帮着把可意拖了出来。裴谦谦今年才刚满十二岁,可意是她的大丫鬟,比她大三岁,已经十五了。
可以一出来,就忙忙地过来问裴谦谦:“姑娘的脚伤要不要紧?”
二皇子用力捏了一下伤处,对裴谦谦道:“还好,只是肿痛,里面的骨头没有错位。回去抹些药酒,将养几天就好了。”
说话间,二皇子的随从已经赶了上来,便听了二皇子的命令,七手八脚地吧裴谦谦的青绸车扶起来。
“这是裴太傅的车?”二皇子拍了拍黑沉木的车身,问裴谦谦。
裴谦谦摇摇头,道:“回殿下的话谦谦不知道。”
二皇子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叫老三做‘表哥’,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殿下了?”
裴谦谦却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我姓裴,不姓楚。”似乎对自己被除了族,依然耿耿于怀。
二皇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回身问自己的随从:“这车能不能走?”
有一个随从苦着脸道:“殿下,这车拔了缝,得修修才能走。”
客户四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要修,也要拖到修车铺里才行。
此时天色渐晚,如果再不抓紧,他们今晚都进不了城。
二皇子想了想,问裴谦谦:“你会不会骑马?”
裴谦谦点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脚。
二皇子失笑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倒是忘了你的脚。这样吧。”说着,二皇子命人将自己的马牵过来。
这马刚才撞在车上似乎受了伤。
二皇子便将这匹马交给手下,从随从那里又挑了一匹好马,对裴谦谦道:“来,二表哥送你回家。”说着,一手抄过裴谦谦的腰,搂着她上了马,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身前,叮嘱道:“抱紧了,我们这就回去。”一扬缰绳,迅速往京城的城门跑去。
裴谦谦的丫鬟可意在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两人远去的方向,喃喃地道:“这样怎么行?就这样走了?”
跟着的两个婆子却不以为意,对可意道:“那是二皇子殿下,是姑娘的二表哥,你还担心什么?”
二皇子的随从便分了一个人留在这里,别的人也都上马追着前面的两人去了。
留下的那个人便同那两个婆子一起,将车拖到了路边,从车里拿了工具下来,开始修车。
裴谦谦侧坐在二皇子身前的马上,
十分害怕,拉紧了二皇子的衣襟不放。
二皇子便跟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个点儿,你出城做什么?怎么没有去参加你大表哥的大婚?”二皇子问裴谦谦。裴谦谦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去看我娘。”
裴舒凡葬在城外的楚家坟茔里,并没有迁回祖籍。
二皇子没有作声,只是奇怪。如今既不是大舅母的生祭,也不是她的死祭,更不是上坟的时节,裴谦谦怎么突然想起要去给大舅母上坟?
过了一会儿,裴谦谦又道:“听我哥说,我娘在世的时候,最挂念大皇子殿下的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娘的心愿,很快就要达成。我去跟我娘说一声,让她放心。”
裴舒凡死的时候,裴谦谦才一岁半,他对娘的记忆,都是从她哥哥裴谦益那里来的。
二皇子叹了口气,对裴谦谦歉意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母子,你放心,等以后,大哥一定会害你们母子一个公道。”
裴谦谦却毫不在意地道:“不用劳烦二皇子殿下。老天已经还了我们公道了。害我娘和我们兄妹的罪魁祸首,已经被抓到诏狱里去了。”
二皇子虽然跟着楚华谨外放在西南,对京城里面的事情还是知之甚详,闻言知道裴谦谦之的是宁远侯楚华谨的两个姨娘谋害正室,被缇骑抓起来的事情,便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看,做了错事,迟早都要还的。每个人都不列外。”
听了这话,裴谦谦倒是笑了,抬头看着二皇子莹莹道:“那你今天撞了我的车,伤了我的人,可要那什么来还呢?”
二皇子跟着开玩笑:“当然是还你一辆车,再还你一个人,怎么样?”
裴谦谦扭头不屑地道:“谁稀罕?!”
二皇子不以为意,笑着继续逗她:“你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裴太傅给你订了亲没有?”
裴谦谦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过了半天,才淡淡地说道:“我哥哥还没有着落呢,我就更不着急了。”
二皇子打趣道:“歉意可要挑花了眼了。”
谁知这话挑起了裴谦谦的苦水,对着二皇子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祖父和大伯父帮着挑了几家人,可是这些人家虽然不如我们家,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愿和我哥哥结亲。”又有几分难受的样子,“想来是嫌弃我吗被父族除族,只好依附母族而生。”
那时候裴谦益和裴谦谦只想着脱离宁远侯府,对除族的后果完全没有概念。
“你可是后悔了?”
二皇子看着裴谦谦的眼睛问。
裴谦谦摇摇头,道:“不,我和哥哥都不后悔。只是有些难过……”
本来两人该是众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却落得如今无人问津的地步。
二皇子轻叹一声,安慰裴谦谦:“别伤心了,你哥哥文武双全,又是大才子,总会有人慧眼识珠,当宝贝一样来抢的。”有问裴谦谦:“你想嫁什么样的人?说出来,二表哥帮你达成心愿!”
裴谦谦笑着再次摇摇头,道:“殿下说笑了。谦谦这辈子不想嫁人。”
二皇子十分惊讶,问她:“这是为何?难道你真的担心有人欺侮你?”
裴谦谦不想说实话,便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脚,道:“我的手被殿下握了,脚被殿下看了,怎么还嫁得出去?!”
能开玩笑,说明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二皇子心里一松,低下头网裴谦谦的额头触了触笑着道:“呦,嫁不出去就怪二表哥?——既如此,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就勉为其难,去了裴谦谦姑娘吧!”
裴谦谦又好气又好笑,拿好的那只脚踹了二皇子一脚,道:“瞧你那口气,谁嫁你谁倒霉!”
“倒霉?!”二皇子怪叫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说。你身边没有名分的侍妾通房有多少个?你数不清吧?”裴谦谦揶揄道。
二皇子摸了摸鼻子,怏怏地道:“真是牙尖嘴利,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人说说笑笑,终于在天黑之前进了京城。
二皇子将裴谦谦先送回了裴家。
裴家的人见二皇子将裴谦谦一个人送了回来十分惊讶。
裴书仁的妻子沈氏等了一天,才听说裴谦谦回来了,忙出来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