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华谨一行人,裴舒芬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桐叶抢上来告诉她,说太夫人还给侯爷赏了个一等丫鬟侍棋做通房,一起带去西北了。
裴舒芬不由更加气馁:真是没完没了,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桐叶见裴舒芬一脸抑郁的样子,言辞闪烁地安慰她道:“夫人不要焦心。规矩如此,侯爷也是按律行事,再说齐姨娘和方姨娘也是懂事的。夫人您看,兰姨娘和桂姨娘就没有跟过去,侯爷还是为夫人着想的。”
裴舒芬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律法?——生生要拆散人家夫妻”
桐叶不好接口,讪讪地道:“好在两年一轮,侯爷马上也就回来了。”心里却腹诽,不知道夫人在计较个什么劲儿,反正她和侯爷还没有圆房,就算跟过去,也是给自己更添堵而已。还不如侯爷外放,眼不见心不烦呢。
裴舒芬发了一通脾气,觉得好受些了,对桐叶道:“你近来见过桐雪没有?”
桐叶摇头道:“奴婢这几日一直忙着侯爷出门的事儿,没有功夫去齐姨娘的春甲院。”
桐雪住在齐姨娘的春甲院里,这次齐姨娘把春甲院的上下人等都一股脑儿带走了,桐雪那里得添人伺候才是。
裴舒芬让桐星装了几个小点心放在食盒里拎着,对桐叶道:“我也好久没有见过桐雪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桐叶眼珠一转,对裴舒芬抱歉道:“可是不巧,太夫人刚才让人传了奴婢去说话,奴婢一时记挂着夫人这里,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希望现在去,还来得及。”说着,又跪下给裴舒芬磕了个头。
裴舒芬不好再发作,遂冷冷地道:“我不说出去,你也想不起来太夫人传你说话。——你的架子当真不小啊”
桐叶跪在地上,低着头讪笑,一言不发。
裴舒芬起身叫了桐云进来,扶着她的手,让桐星拎着食盒在后面跟着,一起往春甲院看桐雪去了。
十几日不见,桐雪又黄瘦了许多。看见裴舒芬过来,她扎挣着要起床行礼,却挣也挣不动。她的屋里,更是弥漫着一股酸臭抠馊的异味儿。
裴舒芬拿帕子捂着鼻子,在屋门口跟她说了几句话,便让桐星放下食盒,自己带着人逃也似地离开了桐雪的屋子。
第二日,裴舒芬刚刚起床梳洗,府里当家的二夫人黄氏带着两个婆子进来,对裴舒芬冷言道:“太夫人有命,让大嫂去慈宁院见太夫人去。”
裴舒芬看二夫人前恭后倨,心里知道定是出了事。她用手捋了捋耳旁垂下的额发,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对二夫人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我刚给娘家递了信,说明日要回去看益儿和谦谦去。”裴舒芬尚未及笈,虽然嫁了人,却没有圆房,所以头发也并未盘起来,依然是梳着姑娘家常梳的双环髻。
二夫人一听裴舒芬提起裴家,就如涨了气的皮球被扎了个眼儿,气鼓鼓的样子霎时就蔫了下来。
“二弟妹,可是有事?”裴舒芬又故意追问了一句。
黄氏立刻改了口气,和软道:“无……无事……,大嫂若是有空,就跟我一起过去吧。”对着一个尚未及笈的小姑娘叫大嫂,二夫人黄氏心里怄死了。
裴舒芬微微一笑,对着桐月微微点了点头,就扶着桐星的手,跟着二夫人黄氏去了慈宁院。
慈宁院里,太夫人本来一片盛怒,可是听二夫人悄悄在耳边说起,裴舒芬明日要回裴家看世子和临安乡君去,太夫人的火气也熄了几分。
“舒芬啊,特意叫了你过来,是有一事要问你。”太夫人和颜悦色地道。
裴舒芬笑了笑,没有接话,专注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对着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赶紧过来躬身道:“大房的桐雪姨娘昨儿晚上死了。春甲院的人说,昨儿只有大夫人去看过桐雪姨娘。大夫人走了之后,桐雪姨娘就一直哭。今儿早上梳头的小丫鬟进去服侍桐雪姨娘,发现她已经死在床上了。”
裴舒芬听说出了人命,心里一紧,忙解释道:“娘听我说,我昨日是去看了桐雪,可是我只是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走得时候,她还好好的。娘要不信,可以问问我的丫鬟桐星和桐云。——可不关我的事”
二夫人黄氏撇嘴道:“桐星和桐云是你自个儿带来的陪嫁丫鬟……”
太夫人见裴舒芬惊慌的样子,不像个有成算的,先把怀疑的心去了一半,指了旁边的杌子让她坐下,安慰她道:“你别急,大夫刚刚验过了,现在正等忤作过来。桐雪到底是怎么死的,一会儿就知道了。”
裴舒芬两手绞着帕子坐在太夫人身边,心里不断翻腾起来。她突然想起自己给桐雪送过去的那个食盒。——糟了,忘了把食盒拿回来。可是食盒里面的点心,是从中澜院的小厨房里拿的,大家都吃过,怎么会有问题呢?
裴舒芬正想得出神,忤作和大夫已经跟着秦大管事过来回话了。
“回太夫人的话,府上的桐雪姨娘乃是小产后失调,血崩而亡。”大夫先一步禀告了太夫人。
太夫人和裴舒芬都松了一口气。二夫人黄氏在旁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时候忤作上前一步道:“虽然桐雪姨娘确是血崩而亡,可是她屋里食盒里面的点心也确实有毒,只是幸亏桐雪姨娘小产后体虚,吃得不多,所以不是致命的主因。”
裴舒芬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她让桐星直接从小厨房拿的点心,自己当时也是临时起意,就算有人要做局,也不会这么巧吧……?
事到如今,裴舒芬才明白当日嫡母夏夫人告诫过她,不要随便给人送吃食,是多有先见之明
“点心里有毒?——真是反了天了给我把厨房的人都抓起来,看看是哪个婆子这样胆大包天,敢谋害主子”太夫人拿了拐杖重重地捶地,气得胸脯起伏不断。
秦大管事见太夫人也不顾外人在跟前,便不管不顾地发起火来,忙躬身上前道:“回太夫人的话,如今桐雪姨娘死因查明,可以收殓了。”
太夫人忍住怒气,对秦大管事颔首道:“你把两位领下去,该怎样的,就怎样。内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秦大管事恭声应了,带了大夫和忤作下去填档子销案,将桐雪姨娘当作了病死处理,自然不用宁远侯府的人上公堂。
忤作是跟了顺天府的捕快一起来的。因为他要亲自给太夫人回话,所以跟了秦大管事进了内院,别的捕快便等在了外院。
几个人出了二门之后,秦大管事给今日里来的捕快和忤作各送了一个荷包,拱手笑道:“辛苦几位跑一趟。小小意思,各位去酒楼里喝杯水酒,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顺天府的衙差是在天子脚下当差的,个个都是精乖伶俐人。桐雪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姨娘,谁会为她喊冤去?所以都含糊着,管她到底是血崩而亡,还是中毒而亡,总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好过。
又见宁远侯府的大管事不仅身段放得够低,而且够上道。衙差们掂掂手上荷包的份量,个个眉开眼笑地抱拳道:“让秦大管事破费了,以后有什么事,派人送个信来就行,不用亲自跑一趟。”
秦大管事一行笑着,一行送了他们出府,才回身命人叫了管婚丧嫁娶的婆子过来,让她们找妥当人把桐雪姨娘收殓了,葬到京城郊外的影梅庵附近去。那里有宁远侯府买下的一块墓地,是专门给无子的妾室姨娘备下的。
慈宁院里,太夫人已经听了二夫人的回报,知道桐雪姨娘屋里的食盒,是裴舒芬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带过去的,便不再坚持要锁拿厨房的人,只是脸色阴郁地看着裴舒芬。
裴舒芬急中生智,扑通一声跪在太夫人面前道:“娘仔细想想,若是媳妇有心想害桐雪姨娘,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带了一群人过去,还把食盒大大咧咧地留在桐雪姨娘的屋里?”说完,眼里含泪,十分委屈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看着裴舒芬虽然强作镇定地跟她说话,可是全身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强忍着不安和恐惧。又想到她不过才十三岁,跟自己的大儿也是刚刚成婚,甚至都还未圆房,犯不着去谋害一个已经失了宠,又失了子的姨娘吧?
二夫人黄氏却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阴阳怪气地道:“这就难说了,一时考虑不周也是有的。再说,越是显得坦坦荡荡,说不定私底下,越是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裴舒芬气急,仰头看着二夫人道:“二弟妹是什么意思?为何一定要说是我做得?”
二夫人忙拿帕子捂了嘴,笑得如风摆杨柳,道:“唉哟哟,我可没说是你做得。——都是你自己说得。”又对太夫人道:“娘啊,老话说得好,有志不在年高。大嫂年岁虽小,心眼儿却比世人都大,不是我们这些粗粗笨笨的人能比的。”
太夫人听见二夫人弦外有音,看着她“哦”了一声,眼神锐利,让一时忘形的二夫人醒过神来。
“娘你有所不知,前一阵子,侯爷还在府里的时候,我们的大嫂,就逼着方姨娘喝了一杯什么东西。结果方姨娘回到自己屋里就起不来床,半夜病得厉害,侯爷传了大夫进来,给方姨娘诊了脉,也说……也说……”二夫人看了看屋里满满的人,故意压下了后半头话不说。
太夫人晓得二夫人如今管着内院,消息自然灵通,便往屋里扫了一眼,道:“都出去吧。就留着老大媳妇和老2媳妇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低了头对太夫人行过礼,倒退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太夫人坐在上首的罗汉椅上,地上跪着裴舒芬,二夫人黄氏却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站在太夫人身旁。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夫人皱了皱眉头。这些儿媳妇,没一个省心的。太夫人又想起了裴舒凡,若是有她在,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还要让自己操心?
二夫人见屋里的人都走干净了,才压低了嗓子,对太夫人道:“大夫说,方姨娘也是中了毒……”
闻言,太夫人手里端着的汝窑虾青色金边莲胎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裴舒芬吓了一哆嗦,二夫人黄氏在旁边看见,也心疼得直哆嗦:这可是一套四个的绝版汝窑莲胎杯啊,砸一个,就少一个。每一个莲胎杯,都价值千金啊。四个一套的莲胎杯,外面的市面上都叫价到一万两银子了……
“真有此事?——出了这样的事,怎么没人对我说过?你们都当我是死人啊?”太夫人震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