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维在那边同贺宁羽仔细交待了许夫人寿筵那天的事宜,这边简飞扬也和贺宁馨在随云亭上说起话来。
简飞扬仔细看了看贺宁馨的脸色,见她气色红润,双眸明澈,落落大方,没有一丝被罚被骂的怨气浊气,放心地对贺宁馨点头笑道:“让你见笑了。——刚才没有吓着你吧?”一边说,一边极不自然地把挂在腰间的长剑往身后拨了拨。
贺宁馨抿嘴一笑,做了个双手抱拳的姿势,道:“今日有幸见了国公爷大展神威的无双剑术,小女子膜拜赞叹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功夫被吓到?”
简飞扬双眉上挑,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是在取笑我,只会对一个弱质女子动刀动枪吧?” 简飞扬从不打女人,只要女人不主动招惹他。不过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有些时候,当他觉得拳头比忍让管用,他从不吝惜使用武力。
贺宁馨听了这话,却敛了笑容,双手束在胸前,正色道:“有些女子看上去纤纤弱质,却能杀人不见血,比只会真刀真枪的武将还要厉害些。——飞扬还是莫要小瞧了这些女子。”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一阵冷风吹来,贺宁馨微微瑟缩了一下。这微小的举动并没有逃过简飞扬的眼睛,他瞥见贺宁馨只披着一件旧颜色的灰鼠大氅,赶忙长话短说,道:“过几天是伯母的寿辰,到时我会跟我娘一起过来吃顿饭。”
贺宁馨脸上浮起一丝红晕:这是婆母要来相媳妇了吗?想起前生的婆母宁远侯太夫人,贺宁馨的脸上又有一丝怅惘和不安。
简飞扬留神打量着贺宁馨的神色,见她脸色微变,晓得贺宁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当年我家遭逢大变,我娘看惯了世态人情,比旁人更看重规矩家世……不过我娘为人十分谦和良善,又事事为他人着想,很好相处……”简飞扬娓娓道来,给贺宁馨慢慢说着自己家人的习惯和为人。
贺宁馨留神听了半天,微微点头,给简飞扬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简飞扬见贺宁馨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十分高兴,忙伸手虚扶了一下贺宁馨,接着道:“这些话,你觉得有道理,就听着。若是觉得不对,等闲了,你再跟我说说。——不用太过委屈自己,迁就……别人。”
贺宁馨言笑盈盈地站起身,心里更觉温暖:一个凡事愿意跟自己的女人有商有量的男人,不会是个坏男人。贺宁馨对于这件亲事的最后一丝别扭抵触之意,也烟消云散了。
简飞扬拢了拢大氅,对贺宁馨拱手行礼道:“天冷,你快回去吧。——你的灰鼠大氅看上去也忒单薄了些,我下次让人给你送些紫貂皮子过来,多做几身大氅,今年过年好穿。”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今年九月金秋时节,就要正式拜堂成亲了。到了过年的时候,贺宁馨就已经是简家人了……
贺宁馨听出简飞扬的弦外之音,晕生双颊,低了头屈膝回礼道:“多谢费心。天色不早了,你也快回去吧,省得伯母在家里担心。”也称了简飞扬的娘为“伯母”,亲近之意,又近了一层。
送走简飞扬,贺宁馨直接去了许夫人的院子里,将今天的事情简单地对许夫人说了一下。
许夫人心知有异,不动声色地安抚了贺宁馨几句,便叫了自己的管事嬷嬷过来,商议寿筵的事宜。
简飞扬从贺家回到镇国公府,一路上嘴角都是一直微微上翘,心情很好的样子。
回到自己家,他径直先去了外院书房,果然见安郡王范世诚派专人送来了最新的邸报。
“启禀国公爷:我们王爷说了,让国公爷看了,给个回执,小人也好回去交差。”那送邸报过来的小厮,是安郡王身边常来常往的范平,也是安郡王府的典薄。虽是范家的家生子,可也是有职司有品级的,更是安郡王的心腹之一。
简飞扬对范平十分客气,招手叫了自己的小厮东兴过来,道:“带范典薄下去歇歇脚,顺便吃点茶。”
东兴接了范平下去,只剩简飞扬在书房里一个人读邸报,写回执。
简飞扬粗粗看了一眼,看见安郡王在“外洋事宜”一则里画了圈,不由皱了眉头沉思起来。罗家的商船又要启程出海了,这一次,圣上应该有所决断,所以安郡王才在这个条折上提醒自己。
仓促之间,简飞扬也没有多想,便大致写了几个字,装在信封里。叫了另一个小厮东元过来,让他等范平吃完茶,再亲手交给范平带回去。
东元慎重地接过信放好,又回道:“国公爷,内院的柔馨姐姐过来,请国公爷进内院用晚饭去。”
简飞扬已是成年男子,却尚未成亲。而内院都是住的都是家里的女眷,为了避嫌,自回京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外院的书房,除了吃饭,等闲不去内院厮混。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简飞扬吩咐了一声,便去了书房里面的净房,拿冷水洗了把脸,又出来换上藏青色常服,披上玄狐大氅,出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外面,站着一个身量高挑,十分美貌,姿态撩人的丫鬟,正是简老夫人派给简飞扬的大丫鬟柔馨。
简家的丫鬟婆子和下人,大多是简家回京之后,重新买来的。
简家自大齐朝建立以来,就是世袭罔替的镇国公。两三百年过去,简家本来不缺家生子下人。可是当年隆庆朝,简飞扬才三四岁时,简家不知出了何事,家里所有的家生子下人,或打,或杀,或卖,都被驱逐殆尽。
又过了几年,简飞扬的爹,老镇国公简士弘为了保废太子性命,在金殿当场撞柱而死,触怒当时盛宠一时的庞贵妃。等嘉祥帝登位,庞贵妃成为庞太后,简家立刻被夺爵贬官为民。庞太后这一下子,将简家剩下的仆役下人也都消弭殆尽。
这样一直等到宏宣帝上位,嘉祥旧事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简飞扬又屡立战功,简家因势复了镇国公世袭罔替的爵位,回到京城豪门,简家才重新起兴起来。
回到京城的简家,不若以前人口众多。除了家里的顶梁柱——嫡长子简飞扬以外,只有简老夫人带着嫡次子简飞振,嫡女简飞怡,还有简老夫人的内侄女卢珍娴,以及当年简飞扬从军之时,军中同袍临终托付给他的恩人之女郑娥,跟着他们一起返京。
至于家下人等,只有简老夫人当年陪嫁的几房老家人跟着。别的仆役下人,都是简老夫人另外找了人牙子,新买回来的。
简飞扬并不管内宅之事,一切都由简老夫人做主。
柔馨和另外两个大丫鬟柔佳、柔蓉,本是简太夫人回京后给简飞扬精挑细选的通房候选,也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只是简飞扬在外面从军十几年,从最底层的小卒打熬起,心性品行同当年做世家公子的时候,大不相同。
简老夫人的安排,被他毫不犹豫地挡了回去,声称他尚未娶亲,不需要这些人伺候。
这么多年来,简家众人其实都是靠着简飞扬才活了下来。简飞扬既然执意不肯,简老夫人也没有为难他,便将几个丫鬟安排在简飞扬在内院的住处——致远斋里面养着。只等他成了亲,再做计较。
看见简飞扬从书房里出来,柔馨沉静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屈膝行礼道:“见过国公爷。”
简飞扬抬眼打量了她一下,皱起眉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了一会儿就过去,你该早些回内院给老夫人禀报才是。”
柔馨赶紧道:“奴婢让小玫先回去禀报了。奴婢在这里是专程等着国公爷的。”说着,柔馨上前几步,伸手要帮简飞扬理一理披着的大氅。
简飞扬往旁边退后一步,淡然道:“以后不用如此。我这个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又扬声道:“东兴”
东兴从旁边的厢房里挪出来,笑嘻嘻地问道:“国公爷有何吩咐?”
简飞扬看着他,肃然道:“你是怎么看屋子的?书房重地,怎么能随便放外人进来?”
柔馨臊得满脸通红,忙屈膝行礼道:“国公爷莫怪东兴小哥,是奴婢一意孤行,一定要在这里等的……”
简飞扬看也不看她一眼,当没有听见她说话,继续对东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去外院的刑房领罚。——这样的事,我不会说第二遍。”
东兴在心里头把柔馨骂了个贼死,面上还只能臊眉耷眼地垂了手,低声应了声“是”。
柔馨更是脸红,顾不得再行礼,转身匆匆出了简飞扬的外院书房,往二门上去了。一路走,又觉得委屈,泪流满面地匆匆回了内院,直接回了致远斋自己的屋子,恹恹地歇着去了。
致远斋虽是简飞扬在内院的院子,但是简飞扬从来不去住,致远斋的下人都十分清闲。
柔馨是三个大丫鬟之首,内院的人都知道柔馨是国公爷的人,对她自然不当一般的下人看待。她若是不想做活,也无人敢说二话。
简飞扬一个人回到内院,同家里人一起吃了晚饭。席间对简老夫人提起许夫人生辰的事,道:“娘,这次贺家只是家宴,几个亲近的人一起吃吃饭,说说话。儿子看娘整日在内院也怪闷的,不如去贺家同伯母说说话去。”
简老夫人出身范阳卢氏,是卢氏嫡系的嫡长女,如今也是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可是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实际年岁要小很多。乡间数年的农妇生活,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仍然是眉目嫣然,肤色白腻,眉秀睫长,看上去只如三十来许人,风韵极佳,保养极好。若不是两人眉宇间生得有七八分相像,几乎无人相信简老夫人是简飞扬的亲娘。
听见简飞扬的话,简老夫人的眉梢微微跳了两下,放下筷子,抬眼看着简飞扬笑道:“许夫人生辰,可有送帖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