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蕊在后面听见许夫人发话,吃了一惊。以往许夫人总是吩咐她们大房的下人要对二房礼让三分,因此对李氏诸多不甚规矩的举动,都引而不发。荷蕊只在大夫人的上房里当差,不知道大姑娘贺宁馨的院子里已经对二太太李氏戒备森严,所以才让二太太李氏轻而易举地闯到上房。今儿她是守门的丫鬟,二太太是她放进来的,这会子出了事,她是脱不了干系了。
“二太太的药刚熬好了,奴婢这就服侍二太太吃药去。”荷蕊接了许夫人的话茬,大步走进来,拉了二太太李氏的衣襟,往门外拽去。
“放手你拉我做什么?——你们大姑娘如今出了这种事,你们不说好好去寻她,还在这里装没事人一堆……”李氏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
荷蕊的力气很大,李氏被她拉得东倒西歪。
香枝见势不妙,也上前来帮着拉扯,一把将荷蕊推到一旁。
许夫人在上首气得满脸通红,对身旁的婆子厉声道:“二太太失心疯了,给我拖下去掌嘴”
许夫人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听见许夫人发了重话,这才扑了过去,先一巴掌将挡在二太太身前的香枝扇得跌坐在地上,又一拳冲着正尖声惊叫的二太太李氏脸上砸了过去。顿时把李氏的鼻子打破了,流出血来。李氏哇地一声大喊,张嘴吐出一颗牙,却是被那婆子将门牙打脱了一颗。
屋里别的婆子也冲上来,要将李氏和李氏带来的下人都拖下去。
一片混乱中,李氏带着的那封信从她的袖袋里掉了出来。
简飞怡在旁边看着有趣,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弯腰拣起了信,看了看,念道:“母亲大人亲启。不孝女儿敬上。”又看向许夫人,笑嘻嘻地问道:“许夫人,这可是给你的信?”
李氏在一旁被下人拉扯的歪歪扭扭地,正急着脱身。
听见简飞怡的问话,李氏大声叫起来:“这是大姑娘贺宁馨给她娘许夫人的留忽,大姑娘跟人私分了”缺了门牙的嘴叫喊起来,分外漏风。“书”说成了“忽”,“奔”说成了“分”。众人听在耳里,又惊讶,又想笑,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古怪。
许夫人却没有心情觉得好笑:原来这就是二太太的盘算自从那天出了随云亭里面的事儿,她就做好了防范。不过说来说去,她还是低估了李氏这个贱人阴狠的程度
只是李氏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世移时宜,贺家后院已经变了天了。
莫说馨儿如今已经醒过神来,不再搭理二房这个居心叵测的蛇蝎妇人。就说自己今儿在馨儿的院子周围安插了许多的人手,就知道这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只是不晓得李氏到底有什么倚仗,敢来这里胡说八道……
简老夫人听见李氏的话,抿嘴笑了笑,慢悠悠地放下了茶盅,对站在屋子中央不知所措的简飞怡嗔道:“你刚才胡说什么呢?怎么就知道是贺大姑娘的信?——敢是弄错了。”
许夫人见李氏不顾自己的亲家在跟前,故意闹成这个样子,深悔自己以往对二房姑息太过,终是让自己自食其果。
“李氏,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妯娌情分,送你见官”许夫人脸色铁青地指着二太太厉声呵斥,又对简家的老夫人和大小姐道:“让两位见笑了。我们这二太太,脑子有些不清白。只是到底给我们贺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们家舍不得送她去疯人塔,可是留在家里,终是有招祸的时候。”
大齐朝里,律法有令,疯癫的人应该送到疯人塔里,由官府统一看管。当然有些人家舍不得将自己的亲人送过去的,都是瞒着众人,偷偷在家里请了人专门看着。
二太太李氏见许夫人居然污蔑自己失心疯,又怒又怕,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挣脱了丫鬟婆子的拉扯,冲到简飞怡身边,从她手里夺过信,撕开封口,拽出信,哈哈大笑道:“大嫂,可笑你聪明一世,终是养了个糊涂闺女”
二太太李氏的笑声未落,从门口传来一个软糯甜润的嗓音,有些惊讶地问道:“二婶这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多人在屋里?”
李氏和她带来的下人听见这声音都傻了,不约而同地扭头一看,正好看见大姑娘贺宁馨披着一身烟青色狐皮大氅立在门口,身旁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正是镇国公简飞扬。
两个人笔直地站在门口,迎着屋外的阳光,恰似一双璧人,熠熠生辉。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二太太李氏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衬着嘴角的鲜血,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贺宁馨漫步走了进来,当没看见二太太脸上的鲜血,对二太太李氏屈膝行了礼,说了声“二婶忙着呢?”
简飞扬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对二太太李氏却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去,对上首端坐的许夫人行礼问好,又拉着贺宁馨,来到简老夫人和简飞怡身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娘,这是我妹妹。”
贺宁馨含笑屈膝行礼回话,虽然不甚美貌,却气度高华,观之可亲。
看见贺宁馨的模样儿,简飞怡先就松了口气,又见她处乱不惊,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叹服。
简老夫人看着贺宁馨笑问简飞扬:“这就是贺大姑娘?”
贺宁馨又福了一福,脸上生起几分红晕,倒是添了几分颜色。
简飞扬的眼睛定定地落在贺宁馨身上,再也挪不开。
简飞怡看见大哥这样紧张贺宁馨的样子,心里又别扭起来,存心想寻些事,给贺家一个没脸。她一扭头,看见二太太李氏还张着嘴站在那里,看见贺宁馨跟见了鬼似的,生了几分促狭之心,走过来从李氏手里夺过信,笑着道:“今儿这事蹊跷,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谁的信。”
说着,简飞怡展开信笺,大声念了起来:“母亲大人在上,双亲在堂,本不应离家远行。惜女儿同表哥情投意合,今已同表哥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不孝女贺宁羽——叩首百拜。” wωω▪тt kΛn▪co
二太太李氏从见到贺宁馨的那一刻起,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听完简飞怡大声念的信,李氏心疼如绞,咚地一声,直愣愣地摔倒在地上,气厥过去。
简飞怡念完信,又好奇地对贺宁馨问了一句:“贺宁羽是谁?难道是你妹妹?”
贺宁馨听见这封信,又想起先前贺宁羽在她屋里说得那番奇怪的话,心下了然。她素有急智,仓促之间,心里已有了计较,可以既掩盖这桩丑事,又成全堂妹和她表哥的一段姻缘。
贺宁馨不紧不慢地走到堂上,对一旁都愣着的婆子道:“二太太又犯病了,还不快把二太太抬回去?”又嘱咐二太太身边的丫鬟道:“回去拿钩藤煎了药,给二太太灌下去。——二太太是一时气急攻心,把那股气散了,自然就醒过来了。”说着,贺宁馨走到简飞怡身边,从她手里轻轻拿过信笺,笑着道:“这个东西,当不得真的。想是有底下人生了二心,故意陷害主子。——我二婶有病,失了体统,让简大姑娘见笑了。”
简飞怡咬了咬下唇,有些不甘心,问道:“这上面写的正是‘贺宁羽’的名字,怎么会是假的?”
贺宁馨将信笺仔细折好,抬头对着简飞怡反问道:“若这上面写的是简大姑娘的名字,岂不是简大姑娘的信了?”
简飞怡一听就炸了锅,怒道:“怎么可能?写个破字条就栽到我头上,当别人是傻子呢?”
贺宁馨手握住信,拍手笑道:“正是这个理儿——简大姑娘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
简飞怡这才醒悟自己被贺宁馨绕了进去,更是不虞,扭身走回到简老夫人身边,嘟哝道:“这怎么一样?我跟你们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上面写我的名字,也不是真的。可是贺宁羽,却是你们贺家人……”
贺宁馨听了简飞怡的话,正中下怀,抬高声音道:“简大姑娘明鉴。我堂妹跟她两姨表哥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乃是堂堂正正的未婚夫妻。——这样的两个人,哪里会吃饱了撑得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肯定是有人跟我们贺家过不去,又或者是有居心叵测的下人,存心坏主子的名声。”轻飘飘一句话,将这件事推到了贺家的政敌,或是有心作反的下人身上。
贺宁馨说得义正言辞,跟真的一样,别说简老夫人和简飞怡都听住了,连贺家的下人也都疑惑起来:敢情二太太真的把二姑娘定给了她外甥?
大家不由又想到聂姨妈确实跟二房关系亲密,而且聂表哥也是二房的常客。虽说之前跟大姑娘走得近,可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倒是跟二姑娘,因是至亲,倒是不避嫌隙更多些。
大齐朝里,亲上加亲是常事。
虽然刚才二太太的举动有些令人费解,可是既然大姑娘发了话,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兴许有这桩事也说不定。
屋里的下人有聪明些的,已经随声附和起来:“大姑娘说得在理。我们二姑娘自幼许配给了她表哥,又怎么会跟她未婚夫‘私分’呢?——这信着实可疑,夫人和老爷,要好好查一查才是……”
简飞扬站在一旁,看见贺宁馨侃侃而谈,信口就是一串胡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把众人都唬住了,不由莞尔。
许夫人也回过味来,按下对二太太李氏的恨意,对自己身边的婆子道:“你带人把二太太送回她的院子。”又对身旁专管贺家下人的许嬷嬷道:“二房的下人,也该管管了。——不好好看着主子,反而跟着脑子有病的主子瞎起哄。我看要找个大夫来给这些丫鬟婆子瞧一瞧,若是脑子也有病,就送疯人塔算了。”言语间软硬兼施,大房的下人立时心领神会,下去要将二房的下人带走。
跟着二太太李氏来的二房下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跪了下来,不断给许夫人磕头求饶。
香枝听见私奔的不是大姑娘,居然是二姑娘,就如五雷轰顶,面如土色,在一旁哆嗦了半天。又听大姑娘说,此信是有人做假,要找人调查,心里更害怕。此时屋里乱成一团,香枝只想偷偷跑出去,保住这条命再说。
许夫人身边的婆子也有厉害的,虽然没有正眼看着香枝,也知道她要逃。
香枝刚掀开门帘,脖子后面突然被重击了一下,一下子便软倒在地上。
屋里的人,大概除了简飞扬,没人看见这婆子是如何从屋子的这一端,突然来到屋子那一端的香枝身后的。
看见那婆子的身手,简飞扬微微有些诧异,又扭头向坐在上首的许夫人瞥了一眼,见她仍然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气定神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