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言言松了一口气,回头看见许程扶着楼梯的扶手已经坐在地上了,她顿时怒从心头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抓着他的头发把他趔起来,恶狠狠地喊道:“喝多了你还有理了是不?给我站住!别吐!跟我回教室去!”
真是小树得砍老公得管,看看!只几个月不管他,就变成这副德性了!——这副德性怎么见人?!
许程有些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灰溜溜晃晃荡荡地跟她回了教室,教室里已经熄灯了,只有宋明诚和李惠他们还在复习功课。
董言言把许程拽到他的座位上,许程正想说些什么,董言言瞪了他一眼,轻声喝斥道:“闭嘴!一会儿老师过来,别让他看见你!”
她正说着,走廊里已经响起了陈老师的脚步声,她把许程的头摁到书桌下面,自己坐在他身边,遮住他的身体。
陈老师开门,拿手电筒往教室里照了一圈儿,见只有三个人在学习,于是嘱咐了几句就走了。
宋明诚往董言言这边看了一眼,回头跟李惠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熄了蜡烛,拿着书本出去了。
教室里只剩下了董言言和许程两个人,没有灯光没有蜡烛,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反射出微微的光,让他们彼此能看到彼此的轮廓。
曾几何时,两个人也是这样的在教室里亲热地说话,也是这样的执手相对两情缱绻,恨不得一有机会就在一黏起。后来毕业了,结婚了,有孩子了,往日的激情慢慢的被琐碎的生活磨成了亲情。再也找不回当初一个对视的眼神都能耳热心跳的感觉了。就像现在,他喝多了。他坐在她身边,她真想狠狠的骂他一顿,然后把他摁到马桶旁让他自己吐去,他喝醉的时候真的能气死人,气急了,她就忍不住摔东西,忍不住跟他发火,然后好几天他都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
可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只是自己的同窗,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所以最初的愤怒之后,她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是时候跟他好好谈谈了。那些年少时走过的弯路。她不想再走,也不想让他再走。
她从他的书桌里翻出一根蜡烛点着,橘黄色的烛光下。她看着许程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她,她叹了口气,问他,“好点儿了吗?”
许程点点头,有些痛苦地说。“董言言,谢谢你。我今天——”
“我知道,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董言言知道他喝多了就要絮絮叨叨,所以一开始就打断了他的唠叨。她不想听他说那些没有营养的话。
许程温和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理解。可是,我觉得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只靠一个人的付出本身就是不牢靠也不公平的,有今天的结果,也不全是她的责任。”董言言轻声说道。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刘思颖呢?连相濡以沫八年的夫妻都可以说变心就变心,连他掏心掏肺的疼了十多年的女人都可以一转身就把他当成陌路,相见如不见,恨不得从此山水不相逢,她又有什么权利去指责别人始乱终弃?最狠心最无情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她这么想着,心疼和酸楚如潮水般把所有的情绪都淹没,有种溺水窒息的疼,疼得透不过气。
许程的眼里有亮光一闪,随后急急争辩着,“可是我——”
“我知道你对她好,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比她优秀的男生做男朋友这样才有面子,女生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比自己强,比自己优秀,没脾气没个性没特点的老好人是不会有人待见的。所以男人要追女人,死缠烂打伏低做小是最笨的办法,况且不是只有那么一个女生值得你爱。你觉得你付出了感情就应该会有回报,可是这不是事实,就算你不愿意承认这也不是事实。”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现在的伤心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我是你,我会努力的让自己优秀起来,让自己出类拔萃,到时候不用你那么辛苦的去追,自然有女生喜欢你,不信你看看宋明诚,他呆成那样,还是有大把的女生喜欢他,不只是因为他帅,而是因为他有能力够自信,有自信的男生自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而你现在缺的正是这种气质。
许程,其实你不比别人差,只是你的努力没有用到正地方,你现在是学生,你应该做什么不用我教你,你跟哥们儿喝酒的功夫都能听一场讲座了,你在人家寝室门口一等半天的功夫已经能背很多单词了,只是你不努力也没怎么想努力,如果你努力改变了,你会发现一切都会不一样,你今天所失去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许程沉默了,半天才哽咽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这话董言言也信,他的父母没文化,自私愚昧甚至连三观都不太正常,他能长成现在这样,性格品性没受他们的影响已经算是奇葩了。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比别的孩子更敏感更软弱,他努力的在这个集体里表现他的大度,表现他的自尊,其实心里极度的自卑和脆弱,越是这样他还要越硬撑,撑出一副自己很行的样子,她都替他累。
“许程,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话。我问你,明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你能不能不再想这件不开心的事儿了?你能不能在她面前保持风度而不是一副我很受伤的样子,能不能不让别人看你的笑话?”董言言追问道。
“我能。”许程勉强地笑了,董言言点点头,他却忽然抓住她的手,她心急地想挣开,却看到他的头低下去,他的手是粗糙的凉凉的,手背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她的心猛然一颤:她知道他又哭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一个漂泊在异地他乡的小女孩,孤陋寡闻,单纯天真,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曾几何时,她对他的依赖已经到了没有他就没有方向的地步。可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才发现,他居然比自己还脆弱,她需要他给自己安慰给自己力量的时候,却发现他比自己更无力,更需要安慰。就连平时吵架,吵得凶了,他也不还嘴,只是看着她红着眼睛哭,一边哭一边问你还要我怎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为什么我怎么做都不对?
每当看到他哭,她也跟着哭,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她不要别的,她只想要一个足够坚强的臂膀,受苦的时候受伤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能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可是他做不到,自己跟他哭一万遍吵一万遍他也做不到。哪怕人家吵上门,欺负上门了,也是她出去跟人家吵,跟人家讲理,跟人家放狠话,他只会在背后说些息事宁人的废话。真能什么事都可以息事宁人,好好的一个女人谁愿意变成悍妇?!可是他不明白,也不想改变,生就的性格,真的改变不了。
记得自己第一次流产,刚一出院公公就找茬闹事儿,跟老妈说她的种种不是,老妈是软弱的性子,不敢跟人家吵,回头就骂她没家教给她丢脸,自己还在坐小月子,就天天哭天天哭,他除了照顾她,陪着她哭,在两个老人面前没有为她说一句话,没有为她辩解一句。她不怪他,她只有自己争取,在他那个家庭里争取自己话语权,只能在稍稍恢复了之后,加倍的以牙还牙。有办法吗?没办法!谁也不愿意伤害自己至亲的人,可是她更不愿意被他至亲的人一次次伤害,真的很痛,痛到多少年都忘不了,痛得到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你能不能不遇到什么事都哭?许程,你是男人,你得有男人的担当,难道等你以后有了老婆孩子,还得老婆孩子为你出头吗?还得老婆孩子为你擦眼泪吗?”董言言咬牙切齿地说,“许程,你别哭了,你这样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啊?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我不能再管你了!我不想再管你了!”她崩溃地看着他,泪水终于决堤,止也止不住!这也是自己爱了多少年,同床共枕了多少年的男人,依赖他已经成了习惯,心疼他已经成了习惯,要说一点不想,一点不内疚那是骗人的,可是她实在不敢再接近他了,他的家庭,他们慌乱的青春于她就是一个噩梦,一个再也不想重温的噩梦。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啜泣声,宋明诚站在门口,抱着肩膀静静地看着他们。
董言言感觉有些亮光从门口透过来,她转过泪眼一看,宋明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她慌乱地擦了把眼泪,吸了下鼻涕,用还没有平复的声音勉强对他笑道:“帮我把他扶回寝室呗,这货喝多了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