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皆毕,夫妻俩儿算着就要回虎踞山了。
先前宁婉并未多想,只觉得随着铁石来自然也应该随着铁石一同去,因此早将娘家还有各处亲友们都走遍了。但真到了行前,却突然又改了主意,晚上与铁石商量,“不如你先回吧,我陪着婆婆过了年再过去。”
铁石原也只当媳妇能与自己一同回军中,现在不免有些吃惊,但他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因此轻轻地抚着媳妇的后背说:“还是你想得周全。”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的,先是送洛大哥兄妹,接着又有宁清的事,我其实也没细想过,但今日看婆婆做肉干时却觉得我应该留下陪着她。”宁婉就轻声说:“我也想陪你,可是毕竟我们的日子还长久着呢。”
卢铁石就笑了,媳妇有多舍不得自己他是最知道的,但是她还是想着老人家和孩子,说起来她都是替自己想着呢。“我这么多年,在家里的日子没多少,娘一个人果真很寂寞,幸亏有了你和槐花儿。可见我成亲成得真好!”
“真是傻话,谁成亲不是这样。”
“才不是,我媳妇儿最好,旁人都比不上!”
两人就在被窝里笑笑闹闹了半晌,第二天宁婉就悄悄将铁石的东西单独收拾了,没几日送他出门。
婆婆知道时儿子就要上马了,就埋怨他们说:“怎么不与我商量便自做主张!我带着槐花儿在家里也不孤单,倒是铁石一个人在山上过年多冷清呀!”
铁石已经翻身上了马,拉着缰绳笑着说:“军中过年时一点也不冷清,好几百人在一起烤肉喝酒,比家里都热闹呢!”
吴婶她们便都劝,“夫人陪着老夫人过了十五再到军中,不正是两便?且我们还能一起去县里看灯。”
吴老夫人一向拿儿子没办法的,现在看着儿子骑着马一道烟地走了,便回房与儿媳妇说:“我还不是因为你,槐花儿眼见着就要两岁了,还没个动静。”说着瞄了一眼儿媳妇的肚子。
宁婉有些心虚,她原来答应了婆婆的,却也没犟得过铁石。现在就红了脸说:“放心吧,等过了年我一定怀上!”
这样的话若是别人家的婆婆定然不会轻信的,可是吴老夫人经了许多事早十分信儿媳妇,因此就笑了,“那好,过了年你赶紧去吧,再怀个孩子。”她口中埋怨儿子儿媳妇,其实并非真心,儿媳妇留下了家里越发地热闹喜庆,老人家如何不欢喜?
不提卢家老宅年前的种种,只说腊月二十八午后铁石突然回来了。一身铠甲的他骑着大黑马猛然疾驰过来,将正在院门前陪着槐花儿放鞭炮的一家人都惊呆了。大家一则是喜,一则又担心,“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宁婉尤其紧张,立即想到“该不是夷人打过来了?”虽然她的记忆夷人南下应该秋天,但也许事情有了变化也未必可知,一时情急便跑上前去问。
铁石见媳妇竟有这样的担心就笑了,“你怎么想到了这里?自多伦到虎台沿途有许多台站,真有军情消息岂不先传来?那时大家自然避到虎台县里,哪里要等到我过来呢!”
宁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当年许千户不就是得了消息提前跑了?其实自己也有跑的机会,只是不愿意扔下一家老小罢了。随着梦中记得的时候将近,自己竟有些草木皆兵了。且就如其它事情有变化一般,夷人未必果真到来。
此时卢铁石已经一转眼已经跳下马,“刚接到文书,朝廷册立太子,普天同庆。安平卫要在正月初六阅兵,招各千户回卫城,这个年我也能在家里过了!”说着笑了起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媳妇的脸上扫过。
宁婉看着他明朗的笑容,突然想起了他们当年在虎台县里的偶遇,脸上一热,赶紧抱了女儿挡在前面,“槐花儿,你爹回来与我们一起过年了!”
槐花儿就拍着小手笑了,“爹回来过年了!”
铁石上前将女儿接过放在肩上,与媳妇一同扶着娘回家,“今年过年我们家里人最齐全了!”
过年最重要的就是团圆,婆婆听了眉开眼笑,“可不是!”又道:“看来朝廷立太子果然是好事儿,我们家都跟着借光呢。”
遥远京城里的太子,其实大家根本不认得,也不关心,但是现在借了他的光一家团聚,因此也被赞美了几句,只是接着就完全被抛在脑后,说起了自家里的小事儿。
铁石虽说能回家过年,其实也不全是。这一次他带着两个百户的兵回来先在安平城外待命,初五未时要到安平卫与诸军集结成队阅兵,因此他便给大家放了假,带着几十个不能归家的兵士们到了卢家老宅,将大家安置在新宅——是以他虽然回家了,但也不是无事一身轻。
可这样就已经足够老宅所有人万分欣喜了。宁婉就向婆婆道:“来了这么多人,都要算我们家的客人,晚上我们婆媳请大家吃酒吧。”
婆婆就笑,“刚刚你不是说晚上要做羊肉锅子吗?索性也请大家也吃一样的锅子。所有的东西我出钱买!”说着便让吴婶去拿银子。
老人家手里有钱最喜欢大大方方地请客,宁婉就笑着给婆婆捧场,“这主意不错,军中正好有大锅,做全羊锅再好不过了。既然婆婆出钱,我便出力。”
全羊锅子是辽东人最常吃的锅子,味道极其浓郁,做起来也不难。家里人多,宁婉一一分派:买羊的、买鸡的、买各种材料的,留在家里的也各司其职。
分派妥当后她便拿了一把刀切白菜。储存在地窖里的白菜放了几个月,外面一两层叶子已经枯萎了,但剥下去后便露出了里面莹白新鲜的菜,这样菜在存放的过程中水份比过去少了,却多了一种回甜,味儿比刚下来的鲜菜还好吃呢,尤其是适合做锅子用。一叶叶的菜摘下来洗净,她都切成三寸长的细长条,码在一处十分整齐。
卢铁石早换了衣裳,看着用帕子包了头发,身上围了花布围裙,忙忙碌碌的媳妇儿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个笑脸,进了厨房凑过去说:“你这白菜切得真好,与那边切成段的粉条一模一样。”
宁婉就笑着说:“这白菜正是要切得与粉条段一样大小的,一会儿用水淖过铺在火锅底才能好看。”
卢铁石就要接过菜刀,“我也能切得这样好,不如我来帮忙吧。”
宁婉听毕婆子、万氏几个人在偷笑,就板起脸说:“家里这些小事儿哪里用你,刚刚婆婆还叫你过去问事儿呢,还不赶紧过去。”
娘哪里叫自己了?卢铁石觉出了媳妇的难为情,就说:“我不过随口问问,”又道:“我看你的围裙带子有些松了,过来帮你紧一紧。”说着在媳妇的腰间摆弄了两下,悄悄捏了捏才去了上房。
没一会儿工夫,他又扛着女儿进来了,理直气壮地向媳妇儿说:“槐花儿要来看怎么做羊肉锅子,娘就让我带她来了!”
槐花儿这么小哪里知道看做菜,定是他挑唆的!宁婉想笑又尽力绷着脸,“既然槐花儿想看,你就带着她,千万别让她碰了刀子什么的。”
于是卢铁石就光明正大地在媳妇身边打着转了,至于槐花儿呢,坐在爹的肩头居高临下地四处看看,与平时完全不同,加之家里厨房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又是好奇又是高兴,觉得主比别处都好玩儿。
没一会儿婆婆也扎了围裙过来了,向儿媳妇笑问:“瞧你们忙的,我也来帮忙做些活儿吧”。
平日宁婉早不许婆婆做事了,但是今天不一样,就笑嘻嘻地说:“正好菜都备得差不多了,婆婆带着大家去摆锅子吧。”
婆婆就带着吴婶几个端了大盆的菜去了新宅。
没一会儿宁婉过去时就见婆婆把一个个的行军锅里的菜摆得十分仔细:最底下一层均匀的白菜和粉条,有如白玉一般地放在黝黑的铁锅里;上面是羊肉,各种羊头肉、羊眼肉、羊髓肉、羊心肉、羊腰肉、羊尾肉等等所有部位的熟羊肉片整整齐齐一层层地排上去;接着又将木耳片、蘑菇片、黄花菜、玉兰片按颜色围成几圈,黑棕黄白样样分明;最后再撒了姜丝、葱丝、香菜末、胡椒粉等调味料,锅里就似开了一朵大大的花。
槐花儿坐在高处早拍手笑了起来,“真好看!真好看!”
铁石也不禁咋舌道:“可真是费了不少的工夫!”
婆婆就笑着说:“大节下的,就是费些工夫也是应该的!”
全羊锅子做到这一步就万事俱备了,宁婉又带了人将煮沸的鸡汤倒到锅子里,同时加盖点火,只待锅里的汤沸腾,锅子就可以吃了。
锅子烧开时香气立即就溢了出来,羊肉固然好吃,铺在锅底的白菜和粉条在浸足了羊肉的香气后变得更有味道,大家一面吃一面喝汤,再配上好酒,将老宅的演武场里闹得人声鼎沸。卢铁石到每个大锅前转了转,又吩咐了两个总旗陪大家,自己回了家中。
卢家吃的也是锅子,两个炕桌摆了两样,一个同外面一样的全羊锅,只是略小些;另一个是为老夫人备的素锅子,将肉换成了各种的蘑菇、木耳、香干。槐花儿见爹一掀帘子进来了就拍着小手说:“该点火了!该点火了!”
家里的火锅自然比军中的要讲究得多,亮闪闪的黄铜锅子放在盛了浅浅一层水的盘子上,锅里面早码好了各种吃食,现在将汤水倒进去,盖上同样的黄铜盖子,将炭加到了锅子里面。原来这锅子是中空的,有一根圆筒立在正中专门为了加炭用的,炭自这里放进去,正好将黄铜锅烧得热热的,水气就在屋子里萦绕。
铁石吃了几筷子羊肉,便向媳妇儿说:“给我倒一杯酒吧。”
宁婉自己有个作坊酿葡萄酒,家里今日又买了不少高粱酒,可是她却一摆手,“酒都送到了新宅那边了,我给你盛一碗汤喝。”
婆婆就从自己的锅子里盛了一碗鲜汤送来,“我这里的汤加了枸杞、红枣、猴头菇,最养人了,你喝一碗比喝酒要好呢。”
铁石一向并不好酒,今日也不过随口一提,因此便接了汤喝了,着实称赞娘和媳妇,“你们这次请客请得真好!”
婆婆就笑了,“都是你媳妇张罗做的锅子。”
宁婉就说:“还不是婆婆出的钱!”
“我的钱都是你们俩个给的。”
一家人就哈哈笑了起来,满室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