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天气,寒意全部消散,日光一照,脊梁间全都让渗出细密的汗珠。索性今个的天际云量较多,不一会儿就将日头隐没,掠去了熠熠之辉。
地表的温度亦是暖融融的,甚至泛着丝丝灼热。虽然膝盖与之碰触微微有些凉楚,但是跪久了,却也生出丝丝的汗腻,令皮肤不太舒服。
“凌娘子,小人知道如此求您是有些过分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家少爷给您添加困扰,与您无干。但他一心为您,如今竟成了这副样子,望您能看在过往情义上,给他一些垂怜。劝劝他,让他莫要如此。眼下老太太身体益发不好,加之年事已高,在家中主事的机会只怕没有几年了,这个家迟早都是到少爷手里的。但他如今这样,实在是难以服众,估计那几个虎视眈眈的族叔们亦是不会善罢甘休,真真是十万火急,还望娘子可以助少爷一臂之力。”
崔福跪在地上,眉眼间凄然不已,声音间带着丝丝颤抖,看起来甚是可怜。
素珍俯瞰着跪在地上已然不顾一切的崔福,眉目间淡淡的,毫无表情。
“崔掌柜,您说这番话,那没有几年主事机会的毓老太太太,知情吗?”
素珍嘴角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连忙俯身扶崔福起来:
“崔掌柜来这么一出,小妇人可否理解为是您想让我稍安勿躁,再等也就无人干涉毓公子与我的事情了?”
“娘子……”
崔福脸色一白,眼眸子不由抬起,顿时迎向素珍的目光,只见素珍眸色熠熠,浑身上下散逸着一股子灼灼的气势,凌人无比,令面前一切无处遁形。
他一惊,整个人为之一震,顿时垂下眼眸子,避开与素珍的眼神碰触。
他万万没想到,凌娘子会如此直接地开口,令他如此下不来台。
对于此事,他说得甚是隐晦。毕竟眼下毓家时局未定,他也不好太过明说。虽然他本是毓老太太的人,就算是派到毓少爷名下也终究得认清自个的主子。
可如今他这主子年事已高,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加之这段时日与少爷之间亦是冲突不断,难免郁结在心,病痛缠身。
镇上的郎中为其诊脉,也不由摇头,估计撑过今年立冬实属大幸,毓家易主只怕就是这段时日了。
而就算是毓岚风如今颓废,但毓家就属他最有资历,此时他只要拿出过往实力,这份家业于他实至名归。
但他却为了一个凌娘子与老太太公然抵抗,对他这个曾经在老太太面前的人亦是多加责难,将他视作老太太派过来监视他的(当然事实就是如此),每日都冷眼相对,令他苦不堪言,对未来亦是担忧重重。
所以思前想后,想出了眼前这个法子,或许还能令自己留下一条活路。
想必,若是他能劝动凌娘子同意与少爷在一块,想必少爷必定会对自个尽释前嫌。
崔福一直觉得这并不是难事。因为他一直认为凌娘子不肯与公子在一起并非是感情问题,而是现实问题——以凌娘子的条件,照理说是配不上娘子的。既是二嫁之身又拖家带口,若不是少爷拼死拼活认定不虞,只怕就是那月老儿也不会将他们的红线牵在一起。
而这凌娘子却又是个有分寸的,同样亦是有自知之明,也怕自个和孩子过去受尽委屈,所以才会执拗地始终不应。
所以他就在想,若是他暗示她毓老太太很快就将会不主事,少爷马上就能当家做主,说不定这娘子会同意。
但他想到了这个开头,却又想不到这个结尾。如今看来,倒显得他有些自作聪明了。
“崔掌柜,小妇人实在明白您的心情。主子即将换易,心情忐忑想要找条出路自然对的。但是越了自己的本分,管了一些自己不该管的事情,也就是你自个的不对了。”
素珍手掌用力,欲拉翠掌柜起身。但崔掌柜神思恍惚,怎么拉扯却也都不起来,惹得素珍汗意涔涔,气喘吁吁。
“崔掌柜,此处虽僻静,但亦不是密闭,仍有人会看到。掌柜的当真不怕本人看到吗?”素珍停止脊梁,嘴角漾起一抹冷笑,眉目间寒光肆意:“只是崔掌柜就想让人看到,好回去向公子邀功,说尽你的无能为力和我的铁石心肠?”
“娘子,小人不敢啊!小人不敢啊!”
崔福猛然抬头,眼中顿时升起一抹惊恐。只见他猛然自地上爬起来,想要表达一下自个的清白,却惧于素珍浑身散逸出的凌人气势,整个人不由瑟缩,面色有些抖颤。
“崔掌柜,小妇人真的希望这样的纠缠可以到此为止,小妇人自认自个已经做了很多,毓公子执意如此,我又有何法子?难道只是因为他一腔情愿的喜爱我就得连他的一切都要管辖,这未免有些太过牵强。若是掌柜的回去想要邀功,不如替小妇人向公子转达一番话,若是真正喜爱一个人,强占永远不是最好的法子。因为那不是爱那个女子,而是爱自己,与此同时,却也是折磨了自己。大丈夫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素珍说完,转身欲去,不留一丝犹豫。
“娘子且留步。小人还有最后一事想问。”
崔掌柜脸色苍白,但仍有一丝挣扎游弋眉间,索性鼓足心智,开口而出。
“请说。”
素珍回身,然后望向崔福,示意他快些开口,莫再虚度光阴。
“敢问娘子,对我家少爷,当真一点情愫都没有?”
崔福鼓足了勇气,然后看向素珍,等着她的回答。
素珍心里一凛,而后升起些无奈。怎么还在这问题上纠结啊,她不是反复强调不喜欢不喜欢嘛,要说多少次他们才信啊!
她真是想板起脸来斥那崔福一番,但见他眉眼间一片清明,多年而成的算计和浑浊尽数消却,令人新奇。于是她决定为了这份稀罕的难得,最后回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