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是要告诉大家,在什么年代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应该告诉大家,这件事为什么要发生,为什么会发生。人类起源于非洲,但是为什么却没有在非洲发展起来?领先了这个世界几千年的东方文明,为什么没有将自己的影响力扩散全球?工业革命为什么会起源于西欧?而不是古印度,古中国?冷冰冰的历史事例,并不能引起读者的乐趣,甚至是在剥离读者的阅读体验。”
“但是,当历史研究人员能够将一件古代的事例,犹如讲故事一样分析出来它发生的前因后果,分析出来它在历史中的存在对现在的影响,那么,就等于是把读者也带进了历史,让普通人都能体验到阅读历史的快乐,让普通人都能明白,历史与现在的交互作用。”
“历史事实是历史研究必不可少的一块内容,但是其背后的逻辑则更加重要。有人从经济的角度来解释为什么工业革命没有发生在文明古国希腊、印度和中国,从文化、种族、制度等等不同的角度来解释,这诚然是有一定道理的,但这些因素却无法解释工业革命为什么不是在更早的一个世纪或更晚的一个世纪发生。”
“也有人从经济的角度来解释非洲为什么落后,利用两百多年前的奴隶贸易与非洲现在的人均收入做回归分析,遗憾的是这可能是错误的,因为工业革命促使宗主国向殖民地不断的掠夺资源、并限制殖民地的工业发展,而影响最深的往往都是这些主要的奴隶输出国。因为这些国家最初都是收入相对较高、且人口密度相对较高的国家,他们的资源和地理条件都相对较好,进而成为欧洲国家掠夺的对象。尽管许多分析者使用了工具变量,但这种变量更多的可能是制度的替代。在所有的这些解释中,经济似乎只能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而政治因素虽然是一个主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研究历史的最佳方法。但是这只能对欧洲城邦制度以前和古印度,古中国还在封闭期间的国家发展有着明显的作用。当世界各国越来越多的受到了外界因素的干扰的时候,只是以政治因素的分析,伸直加上人文,制度,文化,也远远不能详细地来分析历史。”
“我学习之初就是以如今主流的兰克学派的方法来解读历史,这是我知识的来源。所以,我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掌握了更好的方法,就因此看不起兰克学派。历史在变化,时代在发展,总是会有更好的,更优秀的方法出现。人们应该承认历史,而不是否定历史,人们应该正视自身,而不是自欺欺人”
周南喝了一口水,稍微平息了一下气息。他看着大厅里的安静的数百学者,心里不自觉地有一种骄傲的自豪感。这里面有欧洲大部分国家著名的历史人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
就连费弗尔这个如今在英国闹起了不小风波的家伙,也跟一帮不受欢迎的学者,充当了不速之客。现在都端坐在位置上,拿着一支笔不停地写写画画。
还有像英国国王乔治六世这样的国王,也像一个学生一样听着周南用德语演讲。
除了他之外,还有不少外交官员也坐在下面。
但是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今天的周南似乎一点也不想提时政问题,而是完全地讲了一堂学术课。
在针对目前费弗尔掀起的争论中,周南几乎是在用公平的方式,分别抨击了他们的可笑。就连费弗尔的年鉴学派,也遭到了周南的讽刺,认为他们现在就看不起传统学派显得非常可笑。
这让在座的兰克学派的老朽们对周南也有了一丝好感,但是也绝对不会让费弗尔他跟他身后的一群人觉得愤怒。
指出了兰克学派的不足,年鉴学派的忘本,周南又抨击起了好朋友汤因比的历史研究。
汤因比的历史研究,并不是一项综合学科,或者说是一项综合的研究方法。因为他到现在发表的历史研究论文和已经印刷的书籍里面,全部都是以文明为单位进行的研究。
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古印度文明,古中国文明等等。
虽然这种以文明为单位的研究的确优于用国家为单位的研究,但是却仍然有非常大的局限性。他的研究理论是兰克学派的衍伸和发展,也是兰克学派用以针对年鉴学派的最佳武器。
但是不能不说,他的研究方法的先进性,还是比不上年鉴学派的。年鉴学派得到了周南的提点,被费弗尔在短期之内就建立了一个先进的粗略的思想和研究构架。
他在得到周南的提醒之后,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或者说因为公务,他甚至连成熟的论文都没有发表几篇。
在原本的历史中,他就是因此在46年到48之间,受到了年鉴学派的猛烈抨击。这场风波甚至一度扩散到了全世界的范围内,差不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因此辞去了公职,返回了大学教书,因为这样有充足的时间来写作。
到了55年的时候,他把教授的职位也辞掉,专心创作。在46年以后,他虽然进入了老年期,但是创作出来的作品却越来越多。
以文明为单位的研究,虽然比传统史学派先进一些,但是也只是换汤不换药,根本性的思想和方法都没有变化。
除非,他把角度变成全球文明。
但是现在,周南已经用一本世界通史全面阐述了历史的变迁和对现在的影响,等于是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这也是周南的世界通史,之所以能够在全世界的史学派别里面。都能够引起全面反响的主要原因。
周南的抨击并不激烈,他只是指出不足,费弗尔他得到了周南的指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对周南只有感激。
而汤因比这次被周南抨击,更是两个人形成的一个默契。因为周南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故意先指出汤因比现在的不足。
而他只需要时候在报纸上承认不足,继续研究,这样他就不会被兰克学派利用,用以跟年鉴学派对抗了。
目前这摊浑水,就连他也是不愿意趟的。
周南却能通过这种方式,树立自己先进的学术理念,公正的态度。在那些学派没有证明自己的学术能比周南的先进,没有找到周南的学术缺陷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给自己树立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的。
学术之争,虽然没有烽火,却是一个人立身的基础。周南之所以现在名扬欧洲,固然是有他后来给出的各种时政解决方案的原因,但是最根本的,还是因为他得到了学术界的承认。
他的历史人文研究,他的人道主义精神的建立,都让他得到业界的认可,因为有了这个基础,他的方案才会有这么多人的接受。
换做一个普通人,他即使知道应该怎么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么他的计划就绝对不能得到广泛的支持。
因为做一件事或许很难,但是想挑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所有的现在都是历史演化而来,历史不仅是一个过去,更是影响现在以及影响未来的基础。我们研究这些历史,同时也是为现在,为未来服务。这种解读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也在变化,任何一种方法都不可能一直优秀下去,总有被淘汰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与时俱进,而不是因为比别人领先了一步,便因此嘲笑对方的落后。”
“历史研究……”
台下的乔治六世动了一下身子,跟坐在旁边的汤因比笑道:“你的这个小朋友可一点面子也不给你留,他现在做的,不就是在嘲笑所有的学者们吗?”
汤因比也低声笑道:“那也是因为他怕自己被拖下水,有情可原。”
“这么说,这是你们故意的策略?”
汤因比嘿嘿一笑:“我可不会承认。”
乔治六世点了点头说道:“我承认,他的确是很有才华的一个年轻人,可惜的是,他今天并没有意愿来针对时政做一些评价和建议。我希望,你能安排一个合适的时间,让他参加我的宴会。”
“这是他的荣幸……”汤因比想到了周南的委托,故意提起说道:“他的妻子其实就是一个英国人,据说还是你的亲戚,并且他对自己的英国身份一直很珍惜,从来没有放弃过英国身份。”
汤因比将奥黛丽以荷兰的假身份跟周南结合,并且因此获得了瑞士国籍的故事说了一遍。她现在的事实身份虽然是瑞士籍,但是真正的合法身份依旧是英国国籍。据说,她这次来英国,也是想继承自己爷爷的爵位。”
乔治六世看了一眼汤因比,笑道:“看来你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响,还是因此收了他的礼物?”
身为一个国王,他从小就要接受各种精英教育,对任何事务,都要具有分析事情本身背后隐藏的原因的能力。如果没有这个能力,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国王。
汤因比不会无缘无故跟他提起这件事,这背后,肯定有周南的请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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