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微微一怔,脸色才微微的缓和下来,只是眼睛却眯了起来。
“再加上夺嫡之争,后宫争战,引起朝堂血战,这些年又流了多少血,失去了多少民心……”萧沛道:“父皇,儿子不想再走这样的路了,儿子知道选了一条古今帝王都从未走过的路,可是儿子相信一定能将它走完,走好……虽然艰难,但至死不悔……”
上皇看着他眼中的笃定,微微的一怔。
他看着他的儿子,如今已是朗朗青年,站在那里夺人眼球,英姿勃发,再没有人能比得上的恣意和自信,一时间也是微微怔忡。
萧沛蹲下来,拉住上皇的手道:“父皇,儿子敬您,爱您,如今儿子也已经长大了,父皇将我扶上我坐上的位置,到如今就放手让儿子独自一个人走罢……哪怕艰难也不悔,父皇老矣……就好好养老,以后让儿子好好孝敬你……”
这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只怕上皇得将对方给撕成两半,可是这话却是从最疼爱的儿子的口中说出来,意义自然不同。
只有父子之情,却全无权势之争。
他的儿子,他太了解了。
上皇眼眶微微红了些,嘴巴抖了半晌,没说话。
“父皇,儿子十分不孝,这是儿子这一生,唯一需要坚持的事情,求父皇成全儿子,”萧沛抬着下巴看着他,眼中却满是期待。
他知道上皇不忍心的,他赌的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这份不忍心。
上皇顿好久,才喃喃道:“……若是皇后如飞燕合德之流,你会如何?!”
“她不是……”萧沛笑了,眼中却带着笃定,道:“在相貌上,她也许是最像这二人的,可是,品德,智慧,飞燕合德之流又如何堪比得上……她们是歌女出身,而她却出身显贵,虽说是庶出之女,可是自小,也是诗书读遍,满腹经纶,一身才气,却又从不显露半分,世人只知她外貌之美,却看不到她内心之慧,可是这些儿子都知道,所以才不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上皇道:“……兰夫人兰质慧心,教出这样的女儿也不稀奇,倘若你果真纳了妃嫔,她是否会绝你之嗣?!”
“她不会,可是我会……”萧沛说的是又坚定又执着,眼中带着说不出的一股锐气。
上皇怔忡了很久,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道:“……若是她也不能生育呢……”
萧沛一笑,道:“父皇说的这些都是假设,假设也只是假设,能不能有孩儿,以后自见分晓,父皇还长寿着,定然会等到那一天……”
上皇冷哼一声道:“朕看你是铁了心。”
萧沛微微一笑,他知道上皇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便知这招数,果然奏效。
对亲近之人,果然是要施软不施硬,否则硬碰硬,只会让事情更糟。
将倾颜比作那飞燕合德之流,简直是低估了傅倾颜的智慧,飞燕合德美则美矣,只是,智商与情商却又双低,无眼界无心胸,唯一的本事也不过是哄一个男人迷了心窍,唯一的优势也不过是倾国倾城色,可是他的颜颜,又何止于此。
世人太过小看女子,而忽略了她们身上很多男子都不俱备的品质,这一点才叫难能可贵。
“原来父皇担心的是这个……”萧沛道:“广纳宫廷,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当年飞燕谋害宫中所有皇嗣,以致皇家绝种,也是奇事一件。
“谁叫她……”上皇显然十分不悦,一说到傅倾颜就一肚子气。
“可还是为了太皇太后一事……”萧沛道。
上皇冷冷的睨了他一眼。
“她不过是走投无路,”萧沛道:“她心中有愧,才会一直让着父皇,虽与父皇较着劲,其实很多事都已经让着父皇了,只有这件事,她不能让,我也不能让她让……她从未逼过我,我只是想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没有旁人干扰,白头到老……她是个内心有坚持的人,清楚的知道她要什么,因而这件事上,到底没有对父皇阳奉阴违,她完全有机会这么做的,可她并没有……”
萧沛道:“父皇,你就放开手吧,好不好?!”
上皇的脸色有些阴翳,他看着这个处处为她说话,处处替她打掩护的儿子,从容的叹了一口气。
儿大不中留。
上皇可一点也不体谅傅倾颜,他如今只是心疼萧沛,心疼这样一个有所求的儿子,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上皇的脸色微有些松动,又道:“假如有一天皇后戚族权倾朝野,左右朝堂,搅乱风云纲纪,你,该当如何?!不要总记得你是一个丈夫,你还是一个皇帝,以你皇帝的身份回答朕。”
这话已经是久违的严肃,那么郑重。
在灯光下,这眼神,这脸色,已是十分的锐利,散发着属于上皇这个帝王的尊严和对整座江山的希冀。
这个问题,萧沛无法不回答,他定了定神,道:“父皇,儿臣答应你,一定会以江山为重。”
上皇打量了他好几眼,似在分辨他这话的真假。良久后,才将眼神从他脸上移开,淡淡的道:“好,以后你后宫之事,朕不再干涉,不过只有十年时间,倘若十年里,皇后不能诞下嫡子,朕自还会再主张,十年,够了吗?!”
萧沛一喜,知道上皇能让步十年已十分不易,忙道:“多谢父皇。”
“你我终归是亲生父子,朕怎么会不疼你……”上皇道:“既是你的心愿,朕稍退一些也无妨,朕也不想我们父子之间关系反倒不如从前。只是这是朕最后的底线……你叫那傅倾颜肚皮争气些,不该守的孝就别守了,哼……不知轻重。”
虽然上皇说话不怎么好听,萧沛却也习惯了,还是喜不自胜。
“前朝之事,你看着办吧,该插手的,朕一样不客气……”上皇道:“以后朕不会再逼你娶任何妃妾,十年为期……”
“好,十年为期。”萧沛忙点了点头,暗想着,十年之久,只怕天下早已大定,到那时,即使颜颜总生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那时他权柄在握,朝臣们只怕早已经归了他的心,再不会挣扎出风浪来,上皇到那时顶多哆嗦一番,也翻不出天去……
为此,萧沛对江山权势之心更重了些。
站的够高够稳了,才能做自己随心所欲之事,世事无完美。想要得到相对的自由,就要付出代价,这就是代价。
上皇睨了他一眼,看着他喜不自胜的模样,心情就不大好,道:“早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行了,回去罢……”
萧沛见天色已晚,便道:“父皇也早些休息罢,儿子先回了……”
说罢推了门径直去了。
待宫殿门关紧,上皇却坐在脚榻之上久久不能起身,一直在发呆。
小太监忙过来道:“上皇,已到四更天了,早些歇下罢……”
上皇却跟木了身子似的,心中万分的难过,也没理会小太监便在一旁坐了许久。
天明时分,小太监早已经靠在一边的木柱上睡着了,待打瞌睡醒了,才发觉天色已经亮了。
看上皇独自枯坐了一夜,也不敢再打扰与劝说,心中着急的很,想着便又匆匆的出去,跑到大太监那儿,道:“……吴总管,上皇昨晚与皇上说过话后,就枯坐了一宿……”
大太监吃了一惊,他伤还未好,却急道:“扶我去瞧瞧,快些,上皇也是胡闹,如今身子骨早不及年轻时候,如何还能这样硬撑一夜,快些扶我去……”
几个小太监架不住,便又叫了两个人来一并扶了大太监去了。
且说萧沛回到傅倾颜殿外,心情就有些复杂,站了半晌,才轻轻的叹了口气进去了。
傅倾颜还在做针线,显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想到什么却又嫣然一笑。
萧沛如今一肚子的气都消了,只是有些委屈,上前道:“在想什么,颜颜,为何你就对我这么放心,一点也不派人去看看前殿的情景……”
“我信你有什么不对?!”傅倾颜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就不怕我被人算计?!”萧沛道。
“怕什么,我们历经那么多,岂会栽于后宫妇人之手,若真如此未免也太窝囊了……”傅倾颜道。
“颜颜,你就这么的……”萧沛道:“你心里可曾有一丝丝的试探?!”
傅倾颜微微一怔,半晌都没有说话。
萧沛心一紧,急道:“我说错话了,颜颜,你别生气……”
不知不觉,竟然将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萧沛知道这话一出再无收回的可能,顿时更是万分懊恼。
“颜颜,这么晚不睡,可是在等我,你放心,我万不至于中了那种人的招数,我只是去见父皇了,父皇也答应我,以后不会再送这些人过来……”萧沛喃喃道:“所以别生我的气,今天我是气糊涂了……可是,我也委屈,为何你不帮我将这些人给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