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3月9日 周五
晚上放学之后,走出学校的晓北微微皱着眉,昨天半夜时的突然哭声让晓北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哭声不断的压抑着,但断断续续的哽咽和无法听清的话语让晓北觉得心有些沉,仔细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真的没想起有什么事让妈妈需要半夜偷着哭,爸妈既没有吵架,姐几个也没惹妈妈生气,想了好一会也没想清楚的晓北,觉得心情有些烦躁,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李静,剩下的人都出来,晓北转头看向向北,“静姐怎么还没出来?”
向北耸了耸肩,“不知道,再等会,再不出来我去看看。”
晓北点点头,靠在了身后的围墙上,闭上眼睛休息,被哭声惊醒,后半夜基本上没在睡着,上了一天课真是累,突然想起今天班主任那有些虚假的笑,晓北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真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自己家才装上电话,竟然好意思说让自己老爸给她家装电话,装一个电话多少钱?拿谁当傻子哪,虽然自己平时在学校不吭声,但并不代表不清楚徐老师经常借着找家长的名义要东西,什么玩意,真以为自己当个班主任有什么了不起。
“楠楠,北北怎么了?你觉不觉得北北今天有些不对劲?”耳边传来轻微的嘀咕声让晓北微微动了下眉梢,可实在懒得说话,就没睁眼,听着王军和葛楠的嘀咕。
“不知道。不过北北脸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或是挨尅了?”
“不能吧。你看三年了,她在学校连话说的都少,又不是喜欢掐尖卖快的人,咱们 几个你看那个老师深搭理过,你说是不是她爸妈吵架了?”王军的话让晓北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心情不好只能是爸妈吵架吗?不过随即想起,现在基本上都是,只要看谁家孩子红着眼睛出门,不用问。肯定是两口子吵架吓到孩子了,而且这两年公司气氛极其不好。新分来的一批批女工,让好多家庭分离,离婚的,搞破鞋的,夏天,在楼区里溜达一圈经常能看见,晓北有些叹气,生活好了。人的心也开始散了。突然晓北想起一件让自己记忆深刻的时间,向北啊!明年还是今年?他父母从家里打到外面,最后以他妈妈一菜刀结束了战争。而偷情的那个女人连衣服都没穿上,不知道向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晓北有些心疼,这个开朗的大男孩会很难过吧,再看看,至少不能让向北受到太大的伤害啊,想起向北的爸,晓北心底轻哼了一声,要是没有向北妈,他啥都不是,人要是真的连脸皮都不要了,那么无耻可以无下限。
“北北,静姐出来了。”随着声音传来的推搡让晓北睁开了眼,看着眼前的向北,晓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拽着向北的衣袖站直了身体,看向从学校使劲往这边跑的李静。
“北北,怎么了?”葛楠的问话让晓北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啪”的一声,“不想笑别笑,跟丑八怪似的。”晓北回头看向皱着眉头的向北,收起了脸上的假笑。
“咋了?出啥事了?”清芷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晓北叹了一口气,看向身边的朋友,“徐老师让我爸给她家装电话。”晓北突然的出声让葛楠几个人楞了一下,随即海兰喊了一声,“还要不要脸了,好几千块钱哪。”
“北北,你班主任什么时候说的?”葛楠皱着眉头问道。
“中午,我不是去的晚吗,就是那时候把我叫住说的。”晓北边说边往前方走着。
“那你怎么说的?”李静喘着粗气问着。
“我说不行,没钱,单位不报销。”
“你们老师啥表情,没生气?”王军窜了过来,拽了晓北问着。
“没注意,愿意啥表情啥表情吧,反正熬到七月份咱就毕业了,跟她也没什么联系。”晓北不在乎的话让李静葛楠皱起了眉头,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没在说什么。
一路上晓北始终没怎么说话,朋友们也只是以为晓北还在想着老师说的话,走到楼下,晓北冲着朋友挥挥手,直接往单元门走去,开门上楼再开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脱下衣服,换下鞋子的晓北回屋扔下书包转身往太姥屋里走去,推开门的晓北楞了一下,随即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太姥的炕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有两三岁的样子,扎着一对小辫子,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小棉袄,眼神胆怯的看着自己,晓北仔细看了又看,脸色发黄,头发干枯,长的说实话真的挺难看的,仔细回想着,印象中没这么个孩子啊,晓北带着惊讶走进了屋里,打量后的晓北抬头看向太姥,晓北心底一动,不对劲,太姥阴沉的脸色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太姥,咋了?谁惹你生气了?”坐在炕沿,晓北伸手摸了摸太姥的手,冰冷的指尖微微的颤抖让晓北心底一惊,太姥这是生大气了,一把握住太姥的右手,直接按在了脉搏上,指尖传来的快速跳动让晓北的脸色有些发白,太姥年纪大了,而且因为年轻时身体严重亏损,虽然这几年泉水不断调养,已经有了生机,但前提是一定不能情绪过于激动,晓北放下太姥的手腕,转身离开,快速的跑回自己房间,打开柜子,拿出前几天刚刚配好的药丸,天香养生丸,这是晓北特意查过古方给老太太配制的,只是这两天忙道忘了,小小的瓷瓶,足足装了370粒,整整一年的用量,因为配制比较麻烦,晓北一次做了一年的量,拿着药跑回太姥房间,倒出一粒药丸塞到了太姥嘴里,入口即化的药丸只有一丝微微的苦,晓北轻轻的摩挲着太姥的后背,仔细的打量着老太太的脸色,好一会才感觉到了一丝红润,一直提着的心慢慢放下。
感觉老太太情绪缓过来的晓北,看了一眼一直坐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女孩,“太姥,这孩子谁家的?”
晓北只见太姥愣愣的看着炕上的孩子,突然眼眶红了,慢慢的转身背对着小女孩,转过的那霎那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晓北有些吃惊,太姥多少年没流过泪,记得上次还是喵喵被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晓北拉住太姥的手,“太姥,咋了,谁惹你生气了?我妈哪?”
太姥回握的指尖死死的抓住了晓北的手,好一会,太姥才轻轻指指炕里,晓北看向紧挨着被垛的一个小被包,没太明白什么意思,太姥又指了指,晓北带着疑惑凑了过去,仔细看过才发现被包里面应该有一个人吧?可看看被包的厚度,不应该啊,晓北带着疑惑轻轻的拉开了被子,被子打开露出了一张瘦骨嶙嶙的脸,鼻梁还带着一道深深的伤疤,晓北吓的一下子坐在了旁边,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看坐在炕边的太姥,满眼的不敢置信,直到看见太姥流着泪闭上眼睛点点头,晓北才伸出有些哆嗦手,轻轻的抚摸上额骨突起的脸,入手冰冷的触感,让晓北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完全跟记忆相违和的脸,晓北的眼泪刷的一下下来了。
死死的捂住嘴,使劲的压抑着从心底涌上的一股狠戾,跳下炕咚咚咚的跑回自己房间,站在书桌前,死死的抓住桌角,我的三姨啊,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折磨啊,竟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晓北站在桌前,想起三年前回老家参加三姨婚礼的那一幕,羞涩的脸颊,充满幸福的微笑,带着憧憬的离开了姥家,三朝回门的时候,当妈妈问起感觉怎么样时,三姨满脸娇羞,只是点头,仅仅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子,竟然让那个当初挂满幸福微笑的小女人变成了今天这个瘦骨嶙嶙的老妪,怎么可以这样,想起前世,只是知道三姨离婚了,因为生了个女孩,难道仅仅因为生的是女孩就能把人折磨成这样吗?晓北心里充满了憎恶,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断的登门求取?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不断的承诺着一定会对三姨好,当日的豪言到了今日简直成为了一个笑话。
晓北不知道三姨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但亲眼看见自己亲人从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子变成如今这幅不仔细看好像只有呼吸的活死人,晓北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死死抓住桌角的手蹦的青筋直露,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晓北努力的平复着从心底涌上的悲哀与憎恨。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终于把从心底涌上的那股气强压下之后,晓北擦了擦眼泪,转身离开房间,回到太姥屋里,看见妈妈李秀芹正坐在炕里,小心翼翼的给三姨擦着药膏,边擦边流着眼泪,而太姥抱着小表妹坐在旁边,晓北忍了忍眼泪,爬上炕,接过妈妈手里的药膏,妈妈转身捂着嘴冲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