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唯恐这位周家公子等迟了,徐氏没敢多跟吴子栋说话,很快两人便上路走了。

眼前的马车越来远,徐氏漆黑的眸光看不清光彩,喃喃自语:真不知道这样对你是好还是坏……

“二公子。”吴子栋刚上车便见到穿着一身淡蓝丝绸花纹的少年坐在里面,手执本书,听见声音抬眼淡淡地瞟了他一下便又低头继续看书。

舆地纪胜……到像是这周二公子会看的书,吴子栋心不在焉坐下。

马车开始走动,一路上两人静默不言,除了翻书的声音,车厢里安静的连掉个针都能听见。这条去县城的路不知道跟着周老爷去了多少遍,离县城越近,就意味着离未来的书院更近,她的心就越激动。

前世她便很喜欢看书,柳父因此还给她请了先生来。那先生曾赞叹过她的文章:胸罗万卷,文思浩荡。可惜生而为女,若为男子参加科举当会一举及第。

当时柳父听完哈哈大笑,称赞了女儿几句。吴子栋却将那几句话一直记到现在,以自己的才学若不是女儿身份又怎会嫁给一个连考十年都不中举的陈德会,最后落得个悲苦孤独而死的结局。

上天给了她又一次机会便要紧紧地抓住,以证明她不比任何男子差!

“我爹交代过你到时如何伺候我吧?”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吴子栋一抬头便看到一双明亮深黑的双眸,在这目光下仿佛心思都被看透了般,心头一震,赶忙应下。

“老爷说会告诉先生让你我尽量安排在同一房间,方便照顾你。”

“照顾?”周启鸣咬住最后两个字,放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不过周家一个马夫,每月领着一钱的月银,如今让他当自己的小厮每月给足五钱都不愿意,竟还想着跟他同窗……关键是老头还真的答应了他!

该说这个人是心思重野心大还是年少轻狂不自量力?

车厢里隔绝外面的人言,周启鸣打量她的目光更加放肆。面前的人话说到一半,吴子栋一抬眼便撞到一双幽黑深邃锐利窥察的目光里。

“二公子,怎、怎么了?”

周启鸣没回答,只皱紧眉头神情严肃地“啧”了一声。吴子栋身体一抖。

“你今年十四吧,不过才小我几岁,怎么就这样瘦弱?”

吴子栋舒了口气,僵硬地扯起笑容:“我家穷,从小就吃不饱,饿的。”

周启鸣听闻点点头。

可惜了。

“看在你是我书童的份上,好心告诉你一声。书院可不似你想的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斜眼瞥了瞥吴子栋,“丑话先说前头,若你惹了事我便给家父修书一封将你送回来。”

听他说的好像书院有多么不堪一般。吴子栋对这番威胁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能惹什么事?

路上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同样的道路,上次驾车的人还是吴子栋。到了拐弯的道路马车颠簸了一下,坐在旁侧的吴子栋瞬间倒在周启鸣怀里。她如一只小小柔顺的猫咪,头靠在那人的怀中,身体十分消瘦。一时不察,周启鸣的身形顿时一僵。

吴子栋不好意思尴尬地重新坐好。

不过一个时辰,马车便到了县城门口,最后停在了一处远离市井的僻静之处。书院临山而建,一排排房间坐落在参天大树的映照下,朱红色的大门的紧闭,门上方有块匾额写着“常宁书院”,旁边还有一块约有两米多高的石碑,上面写有“朱张院启松阴境,屈贾台连岸月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等诗句,颇为宏观大气。

过了头门,还有二门、讲堂、半学斋、藏书楼、文庙等,讲堂布置在中轴线的中央。斋舍、食斋等排列于两旁。中轴对称、层层递进的院落,除了营造出一种庄严、神妙、幽远的纵深感,还体现了儒家文化上下尊卑有序,等级森严之感。

常宁书院虽比不上大明朝四大书院的名望,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教学、藏书、祭祀、园林样样不少。又因靠近自然山水,其内里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她心里砰砰跳,脸颊红润有光泽,望着庄严的朱门,这里将是她学路的起点。

周启鸣下了马车先撩了袍子,整了整衣衫。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径直往门口走去,吴子栋见到连忙跟上。

他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位穿着青色绢衣头戴软巾,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见到是周启鸣就笑了出来:“子恒,你这小子可算是来了,都多少天了,还以为你打算“畏罪潜逃”呢?”说话的是藏书楼的书办,平日里若是书院的书籍档案之类的整理做完了,便会来帮着他年老的父亲看门。他父亲是头门的看门大爷。

“家里事比较多,这不一忙完我就来了,”两人关系看来是不错的,周启鸣闻言哈哈一笑,然后眼睛不怀好意神秘道,“至于“畏罪潜逃”,这可不是我周子恒的作风。”然后露出一个你我都懂的笑来。

“这位是……你书童?”何宇向后一看才发现一个身量不长,长的白皙但是十分瘦小的男子,疑惑道。

“……算是吧,往后再跟你细说。山长现下在何处?”周启鸣有些难以解释,哪家的书童还读书的?

何宇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收回了目光道:“今天是李夫子讲《中庸》,山长现下应该在半学斋。”

周启鸣道了谢,没有多叙旧带着吴子栋直接朝半学斋而去。两人先是走过头门、二门,走过走廊,便看到面前正中央一排房间,里面正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一些学生发现他们,个个好奇地往外观望,被夫子严声斥责后不死心地收回了目光。吴子栋本想好好看看,奈何周启鸣脚下走的太快,她不得不疾步跟上。

走过了讲堂,穿过游廊,便到了半学斋。周启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进来。”

一间不大的舍房,里面是日常住处,外面则是书写办公的地方。一张檀木桌子后坐着一个头发胡子花白年纪约六旬的老翁。吴子栋跟着周启鸣走进来便看到一道清亮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

“山长。”周启鸣修长的身体笔直地站在那,低着头恭敬地称呼一声。那山长放下手里的毫笔,缕了缕下巴处的白胡子道:“我记得你请了四天的假。”

“是的。家中无甚重要事便提早来了。”

“既无重要之事,以后就不要再三天两头回去了安心在书院学习。这次乡试你未中榜,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勤加好学努力读书才是,不可荒废度日。以你的学识下次上榜绝不是难事。”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却很是严厉,隐有斥责之意。看来这山长还挺看重周二公子的。

“是。”周启鸣恭敬回道。

“你身后是何人?有何事?”吴子栋低着头感觉到探究的目光在身上停留。

“把父亲留的信给山长看。”周启鸣转头在她耳边说道,一阵热流而过,浑身不自觉陡然发毛,吴子栋下意识地避开了头。

周启鸣见状挑了挑眉。

吴子栋恭敬地将胸前的信双手上交到山长手上,然后退到跟周启鸣站在一处。信上面将她的身份、目的说的极其详细。在山长看信时,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微风不时吹过,吹起两人的黑发。周启鸣心中有事,目光不时看向旁边一脸平静等着的人。

读书对于大多数人都是难得的事,尤其是一些家境贫困的人更是艰难。一旦他们有机会接触到读书的机会,便会无比激动珍惜。上个月他还见到一家境贫寒的同窗来到书院,见到山长得知同意他入学,激动地当场下跪磕了五个响头。

“即是如此,”山长看完信抬头对着吴子栋道,一双苍老的眼睛却双目有神,“你以后便是我常宁书院的学生了,记得老夫给你的话“学而须思,行人谨善”。”说完朝外面喊了一声,从门外就走进一个青色绢衣的高大男子。

山长指着吴子栋道:“给他办理入学手续,把学规告之。”说完,那男子就领着吴子栋走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周启鸣。

“你父亲既让他来,肯定不是给你做下人的,你以后也别老使唤他,省的耽误了学业。”一边做书童,一边读书?这样的说辞也就骗的了那孩子。

周启鸣闻言无谓一笑:“我知道。”全然不似刚才那副谨慎恭敬的模样,反倒更是随意。

山长没有在意他的变化,想到什么顿了顿,又说:“你这次招呼不打就回家去太鲁莽了,若不是我替你圆了过去,你要如何与斋长交代?”

“他上次实在是逼我太紧,我又一时想不到推辞,索性回家去。”周启鸣坐到椅子上,想起当时神色淡淡道。

山长听闻也不再言语。

山长说的男子叫严武,生的高大威武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吴子栋多问两句问题,他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清楚都会急的脸红。她觉得好笑,便不再追问。

严武见她不说话了,心里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自己解答不了对方的问题,心里便感到内疚自责。一路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吴子栋完全不知他在想什么,新奇的目光在周围打量着。

等到了斋舍,严武带着她打开了一间房,里面甚是宽敞,左右两个床铺,两套桌椅。只不过其中一个床铺上铺盖了被子,桌子上也放了文房四宝。另一个则是空荡荡的。

这是两人间。

“你以后与周师弟同住,他为人很好,有不懂的不会的尽可请教他,现下跟我来拿东西。”严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