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鼎道:“湖海县往南有个很不起眼的王山村,也就十几户人家,王山村在湖海县志里是没有记载的,因为这个小小的王山村是近几十年前才出现的。”
“王山村的村人有异常?”锦曦问。
“据我所知,王山村的村人跟其他村落的村民有些不一样,农忙时也在田间地头耕种,农闲时节,村里的男丁大多会外出挣钱,而且都是父子兄弟同行,村里血缘关系稍远一点的,都不会结伴同行。他们会自主结成好几个小团伙,每一伙不少于三人,但也不会多于七人。他们在外面呆两三个月,腊月年根脚下才归家。”文鼎道。
“我们这一带的村里男丁,也好多人农闲时候去县城那块挣钱,不稀奇呀!”锦曦道。
“可问题就这在于,王家村每年腊月归家的队伍中,总会损失好几个成员,却从未见他们报官查究过。即便剩下的人活着家来,也总有人会患上奇怪的病,然后药石无灵的死去。年年如此,于是,近两三年来,王家村的男丁越来越少,大都是留着些妇人和孩子在家,山间的土地贫瘠难开垦,可这些孤儿寡母的却依旧吃穿不愁。听说,王山村的妇人,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拿件首饰去县城的当铺,换来的银钱足够她们吃上好几个月了。”文鼎道。
锦曦惊讶的睁大眼,道:“那一个村的男人,农闲时候都是出去盗墓?在外把性命都丢了,是因为墓室里机关重重?以及沿路遇上一些同行的明争暗斗给搭进了性命?”
文鼎点头,显然是默认了锦曦的猜测。
“那他们染上奇怪的病,是不是因为长期跟那些地底下的东西打交道,尸气入侵太久所致?”
“没错。我也是在一次偶然中意外发现的,因对他们的行径产生疑惑,便顺藤摸瓜找出了这些。移居福海县创建王家村的第一任祖辈,八成是盗墓出身,后来不晓得是因何会轧户在那,他的后人承袭了他的衣钵,用来发家致富。只可惜,他的那些后人,只承袭了祖辈的盗墓本事于六成,却没领悟到此事的精髓所在。”
“精髓?”锦曦诧异。都拿着铲子去挖别人家祖坟了,还谈什么精髓?
“每一行都都每一行的行规,盗墓也是如此。且还有不同的派别之分。这些我就不跟你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我只能说,王家村的那些盗墓的村民们,着实不遵守行规就罢了。有些人品行堪称恶劣。他们活动的范围,一般在湖海县城和望海县城北山交接的那一带山脉中。他们所掘之处,那是如同蝗虫过境,十墓九空,搬运不动的,便就地砸毁。有的更甚,棺椁都不给人原主给合上。那一带的山脉里据说有很多前朝的古墓大墓。但埋藏之深之隐僻,已不再是王家村如今的那些盗墓者能轻易寻到的,于是。将近一两年来,他们便把目标放在这一带新近的墓地上。”
“文大哥,你如何晓得这么多?”锦曦诧异问道。
文鼎垂眸,脸上飞过一丝尴尬,随即淡淡一笑。道:“别忘了,我可是开酒楼的。消息灵敏些也不稀奇。”
锦曦点点头,道:“言归正传,文大哥,我大伯既然手里有那把洛阳铲,是不是代表他跟那些盗墓贼勾结在一起了?可他不可能有那本事去盗墓啊!难不成……”
“没错,你大伯跟王山村的那些盗墓者勾结在了一块,你大伯虽不能盗墓,可他在生意场上混迹了几十年,生意场上的那些门道,他摸得只比我们多就不比我们少。他必定是靠着那人脉和手腕,跟王家村那边仅存的盗墓者搭上了,那些明器被妇人们拿去当铺的价格,跟在黑市出售的价格,那可是翻天覆地的差距,你大伯从中赚取这些中间费,也够他赚个瓢满砵满!”
锦曦点点头,这个时代好多销售的货品是需要官府的特批才成,如茶叶,酒,烟花炮仗,还有盐等等。梁愈驹去年腊月就尝到了转卖黑炮仗的甜头,这回去湖海县,除了重抄旧行不说,还连茶叶都贩卖上了。茶叶和炮仗就算再有赚头,也远不如在黑市转卖明器来的暴利。
“难怪这趟回来,财大气粗的,还前两日还想让我家给入伙跟他在县城开古董行呢,幸好我们没有动心,不然,可真是上了他的贼船了!”锦曦道,开古董行,说白了就是个洗黑钱的地方,还美其名曰让梁愈忠来做东家,到时候梁愈驹那边出了事,出来背黑锅的可就是这东家梁愈忠了,实在好险。
锦曦和文鼎两人又合计了一番,然后文鼎起身告辞,傍晚的时候锦曦和梁愈忠回到金鸡山村,牛车驶进大院子门口,父子两个下车,蔡庆阳便过来牵过牛车送去了侧院那边,前院的花草树木都是一副修整过后的样子,蔡金山过来跟梁愈忠禀报家中这一日来发生的大小事宜,何人来过云云,锦曦满意的暗暗点头,抬步去了内院。
内院的石桌边,大牛媳妇和春柱媳妇还在内院陪着孙氏说话做针线,锦曦跨进内院的时候,微风把几个妇人的话语声吹过来,是在谈论这几日村里最热火的事情,那就是在柳树林子那盖小儿庙。
锦曦过去跟孙氏她们几个打过招呼,回了自己屋子洗手净面,想到如今盖小儿庙的事情,已经完完全全牵动着全村男女老少的心,尤其是家中曾经有过早夭孩子的人家,就更是做梦都期盼着梁愈驹能早日动土盖庙。如此的善举,这背后耗费的金钱却是来源如此的阴暗,去掘别人祖坟盗取来的,不晓得村民们会做何感想?
大牛媳妇她们离开后,孙氏进屋来跟锦曦商议过几日梁愈洲和崔喜鹊成亲,相关的送礼事宜。母女俩合计妥当后,孙氏又问锦曦:“你四婶子腊月初一成亲,等她成亲后可就是老梁家的人了。这去铺子里做事,不晓得你奶那准不准?方才春柱媳妇过来问到了这事,她说要是崔喜鹊那边不去铺子里了,她就想让他们家大丫头秀兰去,让我问问你来着。”
锦曦略微顿了下,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想过了,崔喜鹊如今在铺子里那是里里外外一把手,锦曦还真不舍得放她走,可孙氏的顾及也是对的。崔喜鹊嫁进了老梁家的门,那可就什么都要听由谭氏这个婆婆来安排了。照着谭氏的性子,是断不会再准许崔喜鹊去铺子里的。
“当初。四婶找到我,说想来铺子里帮忙那会子,我就问过她这个问题,我问她,是要做长还是做短?我心中也好有个安排。”锦曦回忆当时的情景。跟孙氏道:“当时她就跟我拍着胸脯保证,是必定要做长的,即便嫁进老梁家,也不会改变了这决定,我当时见她信誓旦旦的,又看她那人素来是爽利干脆。也就没再多问,带了她去铺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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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难不成她还有什么后备的招数用来应付你奶?我看啊。她怕是不能做长,这事悬的很。”孙氏摇头道。
“娘,我们别管那么多,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春柱伯家的秀兰姐也是个不错的。等明儿你去她家说一声,后日我先把秀兰姐带去铺子里。四婶成亲后若是能继续来铺子里帮忙那更好,若是不能,咱从现在起,就让秀兰姐先过去学着,这更近年关,下面村子里的老百姓都上镇上来采办年货,铺子里的买**平常忙多了,人手是多多益善呢!”
孙氏听到买卖红火,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翌日,来到千里香铺子里,锦曦和崔喜鹊在铺子外面的棚子里给顾客们煮饺子下面条的时候,锦曦便把昨夜孙氏问的,关于崔喜鹊成亲后还能不能接着来铺子做事的话给原封不动的说了。
“四婶,我们亲近我才把这些话跟你直问,而不想拐弯抹角的去探你的话风。没有旁的意思,我奶那脾气,你一个村的也听到过。我娘和我都担心你做不了主,若真是这样,你也别为了当初来时给我的承诺和保证,硬要跟我奶他们硬抗,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铺子开在这,往后你若有机会,我们还是随时稀罕你回来的。”锦曦道。
崔喜鹊专心的抖面,嘴角弯起一抹不以为意的弧度,侧头对锦曦笑了下,道:“你这样直接来问我才是真的跟我亲近,四婶心里蛮欣慰的,好歹咱没白相处这一段时日!”
锦曦弯了弯嘴角,从边上递过去一只干净的碗,道:“说实在的,我可是打心眼里的舍不得四婶你走,哎!”
“曦儿你放心,四婶我也说个话在你心中,这趟我和你四叔成亲,就算你爷奶他们不插一杠子,怕是也要耽误个好几日才能来铺子里做事,随即又是过年,你不如给我停一个月,等到明年正月初六铺子开张,我保准欢欢喜喜过来开工!”崔喜鹊干脆道。
“嗯,这也好,就当是婚假了。停工的那一个月的工钱,我也一文不落的给你算上,谁让我是个体恤伙计的好东家呢!”锦曦笑道。
……
望海县城,小北楼市集地。
昨夜刮了一宿的北风,清早,桃枝第一个起身,挎着两只大大的菜篮子照例去市集里买菜,推开门,就发现外面的街道上,还有对面店铺的屋顶闪过,全部蒙上了一层白色,不止如此,整条街,眼睛所瞧见的一片,全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大街上的雪有五寸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天空中还在继续飘着细细的雪花。桃枝回屋拿了一双木屐出来,踩着木屐一小步一小步的朝小北楼里面的市集而去。今日下雪,街面上的行人较往常少了许多,加之又是清早,人就更少。不过,天气再恶劣,时辰再早,市集里面总能聚集着一排接着一排的小贩子。
桃枝挎着俩大篮子,一路的问询挑拣着,从市集的这头走到另一头时,两只大篮子里已经装满了采购来的各色蔬菜,鱼肉。前面拐角的地方,有附近村子里上来的庄稼人,蹲在那里叫卖新鲜的莲藕。那人前面的地上,铺着的麻线袋子上堆放着好多的莲藕,围了一群同样买菜的男男女女在那挑拣砍价。桃枝眼前一亮,想着火锅铺子里正好缺了这莲藕,也挎着俩篮子朝前而去。
就在她快要接近那莲藕摊子的时候,突然从边上跑出一个人来,狠狠撞了她一把,桃枝踩着木屐本来就重心不稳,加之又是两手各挎着一只大篮子,被这样一撞。整个人顿时摔倒在地。两只大菜篮子里面的菜全都甩了出去,鱼儿在跳,白萝卜在滚。其他的东西洒满雪地。
桃枝想爬起来,可是她的右脚脚踝处一片火辣辣的痛,根本就撑不起来,她想朝前面几步远处的莲藕摊子前的众人求救,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目瞪口呆。
那些原本围聚在莲藕摊子前的众人,听到身后的大动静,齐齐扭头,有个妇人想要过来搀扶一把桃枝,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一句:“捡东西咯,不捡白不捡!”
那人话音一落,便当先冲上前。从雪地里挖出那几条蹦跶的被雪给裹住了的鱼,赶紧丢进随身携带的麻线袋子里,后面又有几人受其鼓动,也跟了上来,还有几个人在那观望。有些跃跃欲试却又有些犹豫。
“求求你们,别这样……”桃枝哪里遭遇过这样的场面。趴在雪地里又起不来,使劲的拍打着身下的雪,朝前面哄抢的几人哭喊着。
“你们别这样哦,这事缺德哦,那女的是那边千里香火锅铺子的,日日来这边买菜……”附近有卖菜摊位前的人开腔道。
“你可小声点,没瞧见那带头的是东街马家的婆娘吗?惹恼了她,等会连你的摊铺也没好果子吃!”那帮桃枝说话的妇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人给拦截住了,周围顿时再没声音开口为桃枝说话,大家伙显然是认得那带头哄抢的肥胖妇人是马家的,都不想去招惹她。
就这样,桃枝却没有人上前来替她出头,眼见着这两大菜篮子里的东西都要被那几个人给哄抢光了,桃枝一急,抓起地上的雪揉成一只雪球,朝着那正撅着屁股捡萝卜的肥胖妇人身上砸去。
“唉哟,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王八羔子砸老娘?”马家的婆娘哇的叫起来,扭头瞧见桃枝的手势,当下就火了,扔了手里的萝卜,踩着嘎吱嘎吱的雪,朝桃枝这边移来,脸上的肥肉因为暴怒而一块块的颤抖。
“不开眼的小贱蹄子,敢打老娘,老娘今个不把你那小脸打开花,就不晓得你马王爷长几只眼!”马家的骂骂咧咧着已经来到桃枝身前,抬起那又圆又大又厚,像蒲扇般的大巴掌来照准桃枝的脸就要抽下去,周围的人都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那先前为桃枝开口说话的卖菜妇人心道,这年轻小妇人今个真是倒了大霉,人说破财消灾,她这破财还惹灾,马家人是东街一条街的灾星,晓得底细的人都不敢惹,这小妇人真是从下面来的,不晓得行情就是这样吃亏呀!
马家的大巴掌没有抽到桃枝泪水横流的脸上,而她本人,却被人从后面推了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周围的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都以更加惊恐的目光看向那个推倒马家婆娘的,是何方神圣!
雪地里,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干粗活的蓝色短打衣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后几步远隔着一根扁担和一摞捆绑在一块的麻线袋子。
“胜、胜小子……”桃枝不敢置信会在这里这样的情况下遇见梁礼胜,而且,还是他出手相救,让她免受了那一巴掌。
“你是哪里来的混账小子,敢推老娘我?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你晓得我娘家有几个兄弟?我告儿你,我是……”
“我管你是谁,管你几个兄弟,敢公然哄抢别人的菜,就是不要脸!就是该打!我从来不打女人,你别逼我!”梁礼胜出声打断马婆娘的话,又怒视其他几个正准备抱着捡来的菜正准备开溜的人,抄起那边的扁担几个箭步上去拦住他们的去路:“把菜还回来!”
桃枝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个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吞还有点木讷和腼腆的梁礼胜?那几个人被梁礼胜这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到了,赶紧扔下方才好不容易捡来的菜,然后夹起尾巴跑的不见踪影,那边,马婆娘摔着了屁股,坐在地上打赖骂街,梁礼胜懒得理睬,把那些滚落的菜一一捡回桃枝的两个大篮子里,又把马婆娘的菜篮子拿到桃枝面前,道:“哪些是你的菜?挑出来!”
桃枝收回感激的目光,垂下眼,把手伸向马婆娘的菜篮子,马婆娘急的嗷嗷大叫,梁礼胜一记冷目瞪过去,马婆娘顿时禁了声。
“别怕,有我在,谁敢欺负你要她好看!”梁礼胜沉声道。桃枝点点头,垂下眼,从马婆娘的菜篮子里挑拣出自己的那一份,马婆娘气的坐在地上拍腿大哭,见在场的人没一个去搀扶她一把,也收了泪,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菜篮子也不要了,揉着摔痛的大屁股急吼吼出了市集,口里还在扬声撂狠话,大意就是让这边的两人等着,走着瞧之类的恐吓话语。
马婆娘一走,先前为桃枝开腔的那个卖菜的妇人还有她的同伴跑过来,帮着把桃枝的木屐从雪地里找出来给她套上,其中一人还对桃枝和梁礼胜道:“小伙子,你们惹上大麻烦了啊,那马婆娘可是东街那一条出了名的悍妇。知道她底细的人,谁都不敢惹她呢!”
桃枝和梁礼胜有点茫然,两人都是初来县城,对这里的一切哪里晓得那么清楚?
“悍妇?这么说,她家的男人是做什么营生的?很凶吗?”桃枝问,在她的心目中,女人在外面腰杆子硬,主要是来自于男人的抬举。
“才不是呢,马婆娘那男人去年才死,是被马婆娘给活活气死的,谁家两口子不拌嘴的,马婆娘仗着自己娘家有五个兄弟,每回跟男人拌嘴就把那五个兄弟给找来,她男人可没少挨他们姐弟的打!”
“哎,你们如今惹恼了马婆娘,麻烦大咯,她最抠门的人这连菜篮子都不要了,铁定是去娘家搬救兵去了,哎,你忙赶紧走吧!”
“……”
桃枝大惊失色,推梁礼胜道:“胜小子,你快走,莫跟这呆着!”
“我行的端坐的正,管她来多少个兄弟,我要认怂就不姓梁!”梁礼胜扶住桃枝的手,沉声道:“你的脚还能走不?”
桃枝尝试着抬脚,可惜实在不行,脚踝处都明显肿了。这雪还在下,站在这,就算不被痛死也得受凉冻坏。
“来,我背你回去!”梁礼胜道,在桃枝身前扎个马步矮下身,桃枝犹豫了,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趴在他的背上,何况,他们之间那些言论,桃枝犹豫的很。
“快呀,雪越发的紧了!”梁礼胜催促了一声,桃枝这才极为难为情的趴在梁礼胜宽阔温暖的背上,然后,两手拎着那菜篮子,旁边的人又帮忙捡起梁礼胜带来的那扁担之类,梁礼胜双手握在手中,背在身后,正好给了桃枝身体的支撑,避免了手掌碰触她的臀部。尽管如此,当桃枝爬上他的背,两人起身抬步的时候,两人的心口还是忍不住的一阵狂跳,桃枝是脸颊染上了一层红晕,梁礼胜则是耳后根全红了,就像喝酒上脸的那种。
就这样,两人在冰天雪地里,一步步朝着千里香那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