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中大街小巷挂起了红灯笼, 路上卖灯盏的小贩也多了起来,年关一过,就是灯节了, 到时候城中的河边会放有载着烛火星点的小船, 晃晃悠悠遥过城中。
刑部大人李巍正和邵堰在河边的茶楼中喝茶, 身边还带着四五个官兵。
夜逐渐深了, 街上的人少了起来。
李巍道, “邵兄,还需等候多久?”
邵堰勾唇,淡定的撇着杯中的茶叶, “李兄,你说他们要这些人做什么的?”
“在下不知, 不过, 杀人偿命, 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逃脱国法。”
两日前在城门口发现的尸首头颅是南街刘氏的丈夫,家里人看见之后, 当初就晕倒了,官府请了周边城中的仵作连夜堪尸,竟然得到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果。
这头颅中的含有的毒物能令一头猛虎倒地,而这具尸首却是昨夜被狼群撕碎的,李巍曾在书中见过有苗疆那一带的人会用蛊虫炼毒, 让人身怀剧毒而不死。
他将怀疑之事告之邵堰, 并询问他可知晓江湖中有什么门派是以毒著称。
“实不相瞒, 在下对江湖门外并不了解, 不过我倒是知晓有一人祖上是曾出过这么一个用毒入神的人。”邵堰摸摸下巴。
韩絮从画戟山庄中偷得的一半残书, 其中记载有蚁王草的来历和用效,邵堰得到之后曾经仔细研究过这本书。
书中记载了画戟山庄的祖先其中一位的夫人是疆藏之人, 传闻女子在四十岁时曾孕有一子,但孩子生下没多久便死去了。
庄主伤痛欲绝,见发妻不能产子,有意另娶他人,这女子便将孩子入蛊,炼制毒物藏于腹中,使孩子死而复生。
书中记载,此子常年佩戴面纱,体有恶臭,不善言语,行动迟缓,传闻庄主曾有意亲近孩子,却被夫人严词拒绝,而后庄主在外私娶小妾,诞下二子,而长子却和夫人消失了,没多久山庄一场大火,仆人冒死救出小妾之子,才让山庄有了延续。
邵堰记得武试刚开始时在客栈撞见的那一次言谈的人,其中一人极为枯瘦,气质阴郁低沉,后来又在城西江湖人在农家小院露面过,再加上瞿贺曾回报那次江湖上几个门派召开过一次会议,其中有异族人参与。
种种情况合之来看,江湖人大肆聚集王城,其中的原因定然少不了画戟山庄在其捣鬼,而那异族人,听打扮,也是坤乾国西部人的相貌,再加上画戟山庄的历史,看来这庄主方探戬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不出所料,方探戬在王城做的什么打算就昭然而是了。
只是邵堰还不太清楚方探戬与煜王是否有所牵连,关系深浅。
李巍道,“有人来了。”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行人正往河边缓慢移动。
夜深人静,事出无常必有妖,何人会忙于深夜渡河。
邵堰颔首,“我们这就前去一看。”
河边的人一行人皆是黑色斗篷,其中有人在前面领头,低声不断吆喝让加快速度,动作小心。
邵堰勾唇,抱起手臂,懒洋洋的开口,“这么着急,是要去何处呢,方、庄、主”。
他话音刚落,黑暗中突然射出无数暗器朝邵堰打去。
邵堰轻巧躲过,周边涌出无数火把将正准备下船的人全部都围了起来。
“废话不多说了,抓回去慢慢审!”
片刻间黑衣人和官府打斗起来,顿时火光一片。
而被那些人围在中间的,移动缓慢的人被扒下兜帽,在火光中露出的脸竟然相貌丑陋,皮肉腐败。
邵堰转身进入打斗圈,和方探戬交上手,他动作极快,打在方探戬的胸口,“这些人是做什么的!”
方探戬枯瘦的脸比起那些人更加狰狞几分,“本想到丞相大人对这种事还感兴趣。”
“说!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邵堰掐住他的脖子,方探戬的脸呈现青白,身体微微痉挛,他半翻白眼,喘气,“你放手,放手——我告诉你。”
邵堰手腕刚松,方探戬猛地转身,将斗篷中的人推下了河中。
“找死!”
邵堰狠狠踢在他腹部,几乎能听见耳边骨头的断裂声。
方探戬张嘴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血水落入邵堰的衣服上,竟然生生灼烧了出裂痕,他正想发笑,却惊恐的看着绍耀若无其事的抹去脸上的血水,而血水下的肌肤竟然丝毫没有伤痕。
邵堰低声说,“不相信吗。”
他又是一脚下去,逼出方探戬弯腰吐出更多的鲜血,邵堰低声,平静冷漠的说,“你的书中记载的蚁王草,你忘记了?”
方探戬瞪大眼睛,耳边的骨裂声让他痛不欲生,在痛恨中闭上眼睛。
李巍连忙赶了过来,“你——”
邵堰将半死不活的人交给侍卫,拍了拍手,将外衫脱下来扔进火堆中,“没死,好好审问,河中的人天亮之后到下游去捞,他们身上有毒物,迅速派官兵告诉周边的百姓这几日莫要取河中水饮用。”
李巍颔首,望着邵堰消失在暗中。
静谧小院,煜王勃然大怒,“废物,真是一群废物,这点事都办不成!”
院中跪了数十人,杨芮道,“王爷,方探戬已被王城探子杀死在牢中,王爷可放心事情败露,药方还在小公子手中,不怕炼不出人傀。”
煜王满身阴郁,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两个字,邵堰!
“王爷,已经消息送给小公子。我们即日启程,邵堰是阻碍,必然杀之!”
一队人马冲进城门,皮鞭声声入口,马蹄哒哒回响。
街巷边柳枝在浅风中摆动柳枝。
入春许久了,枝头的冰也慢慢化去,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有等到该来的人。
丞相府的院中,青竹的叶子逐渐青绿起来。
陈桓洛嘶的一声,低头,怀里的毛团咬开他的之间,咕噜咕噜舔着鲜血喝,陈桓洛微微皱眉,用指尖将滴在毛团下巴上的一滴血擦赶紧。
屋檐上,一声轻柔的鸟儿叫声。
陈桓洛穿过厅堂,来到管家面前,给毛团擦擦小下巴,道,“我出去了。”
“公子要去何处?”
“随意转转,午后回来,不必担忧。”
他转身而去,一身浅灰的白。
毛团在管家手里挣扎的啾啾啾啾不停的叫了起来,小胖身体掉下来,撒开小爪子就往外面跑,被管家几步就抓到了。
摸摸头,“乖,爷爷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城郊外,暖阳当头,护城河环绕在沙滩边,留下一地波光粼粼的银白。
“小公子。”
陈桓洛转身,惊喜道,“王爷已经到王城了?”
“还未,杨先生让我将书信快马送给王爷。”
陈桓洛看着泛黄的信纸,突然有些不想伸手接住。
书信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小儿的低声哭泣。
白纸黑字,不过三十而而。
陈桓洛却突然觉得心口无法呼吸,就像有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心头,他拿着信纸的手控制的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艰难的强忍着心头的疼痛,声音涩哑,“这...这是、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先生收到之后,王爷便派属下速速送来!”
陈桓洛张了张嘴,口中却一字都发不出来,他拿着信的手越来越颤抖,身体仿佛都站不稳。
心头剧痛,眼前昏暗,他缓缓跪倒在地,紧紧的握紧信纸,低声喃喃,“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是假的......不可能。”
信纸上滴滴落下的水滴一圈又一圈,晕开,化开,像那日离开时的大雨,倾盆而下,无法呼吸。
陈桓洛茫然的抬起头,双眼血红,他踉跄的站起来,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人,朝北方蹒跚跑去。
摔倒在地上的刹那天昏地暗。
“我不相信......不可能、我娘、我娘怎么会,怎么会、我不相信......她一定是想我了,我要回去,我要留在她身边,这是假的,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送信人想扶起他,却因身后传来动静,向他匆匆告辞。
陈桓洛茫然的紧握着手中的心,一身狼狈,他艰难的站起来,一步又一步,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才能见到娘亲。
他的心好疼好疼,他想见她。
娘亲怎么会离开他,她生病了,他是大夫,他会治病。
她不会离开他的,这是假的,这不可能。
娘亲永远都在阁楼上,在他下山的时候,路过,朝他柔柔一笑。
她会让哥哥准备好糕点,让他夜里偷偷带上山中。
她多么疼爱他,多么疼爱,怎么会病逝,怎么会,她怎么舍得离开他。
“桓洛?”
荣灵均一身戎装,翻身下马,迟疑的叫。
他风尘仆仆,从东北一路赶回来,却在坤乾的王城外遇见了日夜思念的人。
陈桓洛茫然的低着头,不停的,一步一步,朝北方走,娘亲就在那里,等着他,等他回去,等他。
荣灵均大步走过去,扶住摇晃的人。
陈桓洛抬起头。
刹那间,猝然泪流。
他眼底尽是血红,泪如雨下,低声喃喃,“娘亲死了,她不要我了。”
一瞬间,天昏地暗。
荣灵均伸手抱住昏倒的人,翻身带着他上马,对身后的士兵朗声道,“回城!!”
皇宫中,皇帝一身劲装,剑锋凌厉,在阳光下银白飞过,剑锋挽花,转身收剑。
邵堰笑着接住皇帝扔过来的剑,随意戏耍。
木青急急走过来,行礼,道,“皇上,荣小世子回城了,荣府刚刚派人传来口令请罪,且行明日再进宫回禀战事。”
邵堰在一旁但笑不语。
皇帝看了他一眼,“说吧,还有什么事?”
木青迟疑的转了转眼睛,“侍卫回报,说荣小世子在王城外带回来了一位公子,直接带到府上了,并且急匆匆请了大夫回去。”
皇帝在王城中皆有眼线,邵堰不用想就知道,皇帝有意在他面前显露,他也就接着,没啥不好的。
邵堰将剑放回剑鞘,将桌上的茶恭敬的递过去一杯,“皇上,人之常情,毕竟荣小世子也年纪不小了。”
皇帝坐下来,让木青给他擦汗,问道,“有看清是什么人吗?”
“回皇上,被人裹在披风中带回去的,好像是生病了,看不见容貌。”
邵堰朝皇帝挑眉,皇帝瞪了他一眼,将桌上的冰瓷杯拿了回来,“邵卿,刑部的案子处理的怎么样了,那些所谓的活死人情况如何?”
邵堰道,“那些人被称为人傀,主谋方探戬在狱中被人毒杀了,人没抓到,不过可以肯定官府有内贼!这些人傀需要常年用毒物炼猝,毒物一旦停止,它们就活不成了。”
“城里的水能够食用了吗?”
“流水会自行清理,再过几日就应当无碍了。”
皇帝仰头伸了个懒腰,感叹道,“王叔这几日也该到王城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泽捺国的使者与公主皇子前来和亲,到时宫中才是真正的热闹。”
邵堰勾唇,笑意未达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