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你当那土里挖出来的是什么,正是一个人形的玩偶!上面一面写着李善远的名字,一面写着他的生辰八字,人偶身上戳满了针,还煞有介事地替人偶做了一副小棺材。

大周上下最恨魇镇之物,传言,前朝的皇帝就是受了魇镇之物的诅咒,才落得江山尽毁,家破人亡,连着自己也吊死在了歪脖子树上。所以大周建朝之后严禁魇镇之术,宣慈长公主自小长在宫里,对这个东西原本就讳莫如深,更何况如今这个魇镇诅咒的对象还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众人见了不祥之物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宣慈长公主痛心疾首地望着‘玉’珺,问道她:“这东西可是你的!”

“不是!”‘玉’珺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林南蔷低着声音,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问:“东西若不是你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你的院子里。瞧着人偶和这小棺材上的泥土,这东西埋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都说建州那边多有术士,善于诅咒之术,我却万万没想到你会用这招来对付自家兄弟……”

“我说了这东西不是我的!”‘玉’珺仍旧坚持回答。

林南蔷不免嗤之以鼻道:“你说东西不是你的,你可有什么证据!”

“笑话!”‘玉’珺答道:“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像某些人,做的事都见不得光,你说这东西是我,我还能说是你带着一帮人将东西埋到我的院子里然后嫁祸给我呢!”

“一派胡言!”林南蔷道:“我是陪着母亲一起到你的院子里来的,这脏东西也是在大师的指引下才找到的。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叫大师让你‘露’了马脚!莫非你是怀疑大师的本事?”林南蔷顿了一顿,意有所指地望了一眼左映寒,“大师可是映寒妹妹力荐来的,你若是怀疑他,可就是怀疑映寒妹妹呢!”

这人,话里藏刀,不论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玉’珺索‘性’不搭理她,两眼一扫左映寒,她竟是半晌不动。

‘玉’珺不由得冷笑一声:好好好,好你个左映寒,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若是我这次栽在林南蔷的手上,你恰好捡了个便宜,今日遭了难,你明日再拿出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一来收拾了林南蔷,二来又让我欠了你一个大人情,果然是好计谋。若是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偏生让我晓得你的计谋,又怎么可能让你如愿。

‘玉’珺心里默念着,一边观察苏氏,见她手里抓着那个人形布偶,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色’。她那个表情一闪而过,却是恰好被‘玉’珺看见了。

‘玉’珺上前两步,就问:“二弟妹,你我虽相识不久,可我却一向敬佩你的为人。今日我便请你说一句公道话,你觉得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这……”苏氏顿了一顿,心道这事怎么和自己有扯上干系了?二人压根还不到论‘交’情的地步,让她如何评价。眼下这么多人瞧着,她不免客套道:“一向听闻大嫂人品贵重,为人和善,按说,大嫂决计不会是这样的小人。”

“好!”‘玉’珺点头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曾听闻二弟妹未出阁时,曾经帮家里打理过一阵子绸缎庄,所以对各种稀有的布料都十分熟悉。那我便问问二弟妹,你手上这布偶,布料可有什么不对?”

她的话音刚落,左映寒的心却是咯噔一跳,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她是如何知道的?她甚至不曾‘摸’过那个布偶!是巧合?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而同时,林南蔷也是一惊,再仔细一看苏氏手上的布偶,确实是她亲手制作的那一个,并无什么差异。她知道‘玉’珺最是诡计多端,为了一击即中,避免让‘玉’珺抓住把柄,她用的就是市面上最常见最普通的白‘色’麻布料,连写字的墨都是挑的最为普通的墨。总不能她还能在这块布料上瞧出端倪。

林南蔷心中惴惴不安,看苏氏握着布偶,仍是迟疑,她的心也跟着一提,就听苏氏道:“这布料确实不同,瞧着像是普通的麻布布料,可实际上却是极为珍贵的……云雾绡。”

“云雾绡?”林南蔷倒‘抽’了口凉气,冲上前去将苏氏的布偶夺了过来,一‘摸’那布料,整个身子立时凉了下来。

那一厢,长公主也接过布偶,‘摸’‘摸’布偶的料子,面‘色’不由一沉。

‘玉’珺道:“众所周知,云雾绡产自北地,产量十分稀少,宫里的兰贵妃在我和林弟妹大婚之日,各送了我们一匹。我那匹布料早就送给了母亲,府里还有这布料的人,只剩下林弟妹……”

话说一半,点题就好。‘玉’珺适时地住了嘴,望向了林南蔷。林南蔷脸‘色’红了又白,心思百转千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普通麻布布偶会变成珍贵的云雾绡布偶。这事一时变得蹊跷,她脑子转了几圈,强作镇定道:“我那匹布也早就送了人。大嫂你与兰贵妃‘私’‘交’甚少,或许她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又送了你一些?”

“你当云雾绡是什么,想送就有的?”‘玉’珺冷不住嘲讽她。

林南蔷梗着脖子道:“你送了人,我也送了人,布偶出自谁手已经不得而知。倒是大嫂,连‘摸’都没‘摸’过那个布偶就知道那个布偶的布料有问题……大嫂,您这不是早就预谋好了,挖了坑等着我往下跳吧?!”

她眸光一闪,连长公主也若有所思起来。‘玉’珺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是说我特意去求了些云雾绡做了布偶,然后居心叵测地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就为了等着这不知道的哪一天你会招来一个大师,让大师在我院子里找出这个来,然后我好陷害你?都说你聪慧过人,还是京师第一的才‘女’,今日我倒真是领教了!”

“你……”林南蔷一时词穷,‘玉’珺望了一眼左映寒,她仍旧一副不打算出手的模样。

坐山观虎斗?等我收拾完她,我再来收拾你!

‘玉’珺暗念了一句,嘴角一弯,道:“弟妹方才说,让我找出证据来证明这不是我的,还问我如何隔空一望便知这面料有问题,你既然诚恳地问了,那我必定诚恳地回答你!”

眉头一簇,她指了指长公主手上的布偶,道:“母亲,烦劳您仔细闻闻这布偶。”

“这等污秽之物,母亲还是别碰才好!”苏氏赶忙要去接那布偶,长公主摇了摇头,将布偶放在鼻尖仔细一闻,眉头越发紧锁。

‘玉’珺等她抬头,才不疾不徐道:“医者看病,望闻问切是基本功,今日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嫌疑,我也来望闻问切一回!方才我一眼看出这布料不同,凭借的是我的眼力。闻出这味道不同,靠得却是我的鼻子。媳‘妇’儿不才,旁的本事不尽如人意,这鼻子却比一般人灵敏。若是媳‘妇’儿没闻错,这布料上的香味,和林弟妹身上的香味可是一模一样。”

“不可能!”林南蔷的脸‘色’越发难看,‘玉’珺道:“旁的香味我或许不记得,可是林弟妹你所用的香我却记忆深刻。若是我没记错,你的香是你的独家配方,世间独一无二。布料或许只是个巧合,可是这个香,却绝对不可能还有别家同你一样。”

‘玉’珺顿了一顿,终于下了最后一剂猛‘药’:“这布偶的香味浓郁,想来林弟妹做它时费了不少功夫……”

“冤枉……”林南蔷身子渐渐软了下来,跪在地上道:“母亲,我冤枉,这是谁设了局,分明是要陷害我。再说,这布料可以买,我的香料也可能是被人偷了……”

苏氏看看两人,也是疑‘惑’万分,原本她对林南蔷就无甚好感,可是事情太过蹊跷,她又不怕武断冤枉了人,只得小心地探长公主的口风:“母亲,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

林南蔷‘挺’着背,眼泪吧嗒往下掉。‘玉’珺脸一肃,也跪了下去,道:“母亲,此事确实要查清,否则,不论是冤枉了媳‘妇’儿还是冤枉了林弟妹都不好。媳‘妇’儿有个提议,不若母亲派了人各屋搜查过去。这布不是一般物品,香料也是独一无二,或许偷这东西的人还留了些在屋里,咱们这会查,还能查出一些来。等晚了,就怕那人毁灭证据。若不如此,我和林弟妹难获清白!眼下你们既然已经到了我这,我自当以身作则,随母亲查,若是查出一星半点不对,媳‘妇’儿今日就自请离府,从今往后,常伴青灯古佛!绝无二话!”

“搜屋?”林南蔷一时傻了眼,赶忙摇头道:“我做的香料究竟有多少我都记得,不如让我的丫头将香料送来,我一点数量也就知道有无遗失。搜屋犹如抄家,可是大大的忌讳啊!”

“有大师在这镇着,还怕什么忌讳!”‘玉’珺笑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清白考虑,莫非弟妹还有什么顾虑?”她眼睛一扫苏氏和左映寒,笑问:“二弟妹和左弟妹也觉得不妥?”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苏氏冷哼道:“此事关乎二爷‘性’命,不论如何都不算过份!”

“我自然也是赞成的!”佯装死人的左映寒此刻终于发了声。

事情这样发展的确出乎她的意料,‘玉’珺这人这厮厉害,更是让她刮目相看,原本她都准备好了‘玉’珺受过,危难之时她再派人出手,没想到片刻之间,‘玉’珺化险为夷,还让林南蔷这般被动。搜屋她反正也不怕,该处理的东西,她早就处理地干干净净的。

左映寒原本觉得‘玉’珺这是多此一举,可是看林南蔷的脸‘色’,她终于觉得,‘玉’珺或许是对的。

林南蔷此刻脸‘色’十分晦暗,为了避免走漏了风声,所有的人都被控制在了‘玉’郡的院子里,她根本传不出话去。又听‘玉’珺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丫鬟们搜屋时咱们都跟在外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总不至于冤枉了谁”,她的心才放下几分,情势迫人,她不得不低头,可若是她在,总不会让人瞧见不该瞧见的——那要命的东西她藏得极其隐蔽,不会教人看见的。

因为‘玉’珺和林南蔷都是嫌疑人,‘玉’珺自个儿便先建议搜他们俩的屋子。搜‘玉’珺的屋子时,‘玉’珺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还顺手替众人泡了几杯茶。

丫鬟们搜完,什么都没找到,反倒在屋角寻到了一个上了两把锁的箱子。端到了长公主的跟前,林南蔷非要她开了箱子查,‘玉’珺推脱之下无奈打开,长公主一看也是愣住了,箱子里全是纸,纸上用了簪‘花’小楷抄着金刚经,慢慢一大箱,全是。

‘玉’珺无奈道:“母亲的生辰快到了,我想抄足了九百九十九遍,再送去法言大师的寺庙里替母亲祈福。这本是我作为一个小辈儿的心意,并不想让母亲知晓,这下倒是让母亲见笑了——我的字实在是拿不出手。”

“要紧的是这份心意!”苏氏叹道:“九百九十九遍?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啊。换做我,可当真是坐不住!”

“是有心了。”长公主劝道:“张太医说过,你上回落下悬崖受的伤还没好透,不能久坐,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不许再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晓得了。”‘玉’珺答道。一眼瞧见那些金刚经,不免失笑:这个马屁,拍得真是恰到好处!长公主瞧见了舒服,她也丝毫不费劲儿——就是辛苦了静巧,写了好些天的大字,回头还要好好犒劳犒劳她。

等到了林南蔷的院子,搜屋倒也搜得极快,‘玉’珺几人齐齐站在林南蔷的屋子里,几个人正在感叹她屋子里的陈设看着着实雅致,丫头们便来禀报,说是什么都没搜到。

林南蔷长长得叹了口气,正要跟长公主道一声自己冤枉,就见‘玉’珺带着苏氏、左映寒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博古架旁,手里正捧着那个要命的青釉莲‘花’瓶仔细观看。

林南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就听苏氏问道:“林弟妹果然是京师第一才‘女’,屋子里的摆设都比旁人的好看。对了,这瓶子是哪儿买的?”

“二爷买的,我也不知道清楚出处。”林南蔷僵笑着往前走,随手接过‘花’瓶,道:“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二嫂若是看上了,赶明我让人挑一对好的给您送去。”

“那倒不用。”苏氏推说不要,又道:“弟妹还是赶紧看看你的香料是不是少了要紧。”

“好好,”林南蔷赶忙转身,原本心里就有慌‘乱’,斜下里不知是谁伸出了一只脚来,她猝不及防地踩中了她的脚背,人一下就失去了重心打了个趔趄,手上的瓶子一时没抓稳,就这么飞了出去。

随着‘花’瓶清脆的一声响,林南蔷大惊失‘色’,望着地面,大红绸包成的一个小包裹就这么突兀得出现在了碎片中。

林南蔷的脑子里嗡地一下,一瞬间变成了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