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四人相对而坐,李善周透过马车车窗往外看,依旧是一派和乐融融、安居乐业的盛世之景,可巡逻的官兵比起明日却明显多了一倍。
郑思钊放下帘子,对李善周和玉珺道:“玉小姐才逃出大难,身上仍旧带伤,原本我不该打扰,实在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
“到底生了什么事。”李善周扫了眼窗外,沉声道。
郑思钊叹了口长气,道:“今日一早皇上带着几位大臣去打猎,中途不知怎么的,竟和人赛起马来,他严令众人不许跟着,大臣们也不敢不从。好在父王觉察不对,悄悄骑马跟着,可到底还是晚了,他追到时,圣上已经从马上跌了下来昏死过去,地上躺着一只喉咙中箭的熊瞎子。他身边的那个人也吓傻了,只懂得守在圣上身边嘤嘤直哭。问了半天他才告诉我们,是路上遇上了熊瞎子,圣上为了护着她,才受了伤。”
“你们猜那人是谁?”郑世宁出声道。
玉珺摇了摇头,郑世宁冷笑道:“就是安南将军家的二小姐,刘如梅!那厮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女扮男装入围场,还敢撺掇圣上以身犯险!安南将军如今自己脱去了官服跪在行宫前,等着领罚,只怕刘如梅也难逃一死!”
玉珺心说以刘如梅那样嚣张跋扈的性格,即便不犯在此处,将来也难逃短命的厄运。前一世她选秀入宫,不也没过两个月就惨死在了宫里?
玉珺并不关心刘如梅的结局如何,眼下,皇帝才是重点。他要是死了,那天下才真要乱了。
“圣上如何了?”
“我来寻你,正是因为圣上。”郑思钊脸色越凝重:“救回圣上时,圣上身上并无什么大碍,只额头上有块瘀伤。玉满楼看了之后,也说圣上无碍,回行宫休养几天就好。中途圣上还召见了几位部落的领,席上仍旧谈笑风生,看不出异样,可送走了他们,圣上却当场作起来,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玉太医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平静下来。”
“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玉珺蹙了眉,心一惊,“莫非是……”
“对。”郑思钊打断她,轻轻摇头,阻止她说出那几个字,“玉太医说,圣上跌下马时,只怕撞到了一旁的岩石。这是外伤导致的病症,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若不是从前见过那个姓夏的小子犯过病,只怕我也会被吓一大跳。幸好当场只有父王、我和几位将军,若是教那几个部落领瞧见,那真要出大事了!”
玉珺沉吟了片刻,很快便厘清其中关节。大周和大齐两国多年交战,二十年前先帝爷大定天下,以铁血震慑四方。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大周国富民强。五年前先帝爷驾崩,当今天子年幼登基,周边各国皆蠢蠢欲动,尤其是东南部的大齐和北部各族形成犄角之势,倘若不是庆王爷、定国公等几个辅政大臣守着根基,当今天子何以稳坐皇位。这些年天子成长迅,已然能够独当一面。若是在这个节骨眼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敌得知皇帝得了羊角风,只怕过不了多久,边关又要风云突变了。
郑思钊又道:“圣上清醒后,严令众人将此事传扬出去。秋狝原定一个月,只怕咱们也要提前回京。好在昨日京里传来消息,太后秋来受寒,隐约有加重的迹象。世人皆知皇上一向孝顺,若以太后病重为由赶回京中,倒也不惹人怀疑。”
李善周凝眉听着,默默地将玉珺拉到身边,冷声道:“那与我和玉珠儿又有什么干系!若是要回京,我们自然收拾了东西跟着,不拖累大伙半丝半毫。”
“你就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吧你!”
这个李善周,有了女人之后,家国天下都忘记了,眼底里只有自己的小日子!
郑思钊压制住怒火,道:“玉小姐,我从前见你医治过夏锦良,知道你有这方面的才能。今早上,便向父王极力推荐你,父王答应我,让你全力一试。圣上是国之根本,为了社稷天下,玉小姐定要答应!”
“我不同意!”李善周将玉珺拉到身边,冷声道:“朝中上下那么多的太医,却让她一个一名不文的小女子去医治圣上?圣上可准许?太医院呢?圣上身边那么多的大臣们呢?他们也肯么?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她何德何能,能凌驾于这么多太医之上?你是要让她一个人挑战整个太医院么!她若是能医治好也就罢了,若是不能,结局当如何!”
“有父王保举,有玉满楼推荐,你在怕什么!”郑思钊怒道,“都到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大周上下那么多的大夫,自然有能人异士能治这个病。太医们不行,就让他们去外面找人!你们愿意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是玉珠儿!玉满楼是怎么想得,竟也由着你们胡闹!”李善周怒急,叫停了马车就要带玉珺离开。
眼见着二人要争吵起来,郑世宁赶忙拉住玉珺,“二位兄长别急,有话好好说。”
她柔声对李善周道:“玉太医同善周哥哥你也有一样的担忧,是以父王已经请示过圣上,圣上答应给太医院一段时间,他们若是能找出方法医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太医们再探讨下玉珺的法子是否可行。在这期间,我们谁都不声张此事,只是要委屈玉珺一段时间。在回京路上,你须得在玉太医身边,一来便于观察圣上的病情,二来便于圣上随时传唤。当然……”郑世宁有些心虚地看一眼李善周,声音低了下去:“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什么叫这是圣上的意思?”李善周整个人都像要被点燃了,“他有这么多的宫女太监伺候还不够,还非要玉珠儿伺候才成么!”
“你声音小一些!”郑思钊赶忙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拉出马车,两人在路边低声争吵,玉珺看他二人面色不善,几次像是要打起来,隐约还能听见什么“昭告天下”,什么“杀之而后快”,玉珺听着心惊肉跳。
郑世宁拍了拍她的手道:“他们俩自小说话都是这样,在事情上有了分歧,恨不得打一架才能分出胜负,可回头两个人又好得跟亲兄弟似得。你别担心。”
玉珺担忧道:“世宁,你说,圣上他对我……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他昨日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确实也让我很担心。他不会是……”
玉珺犹犹豫豫,一咬牙道:“他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他就是瞧上你,此刻怕也不肯再生半点想法了!”郑世宁噗哧一笑,道:“善周哥哥怕是没告诉你吧。昨日里我们坐等右等不见你们回来,又不敢惊动圣上,林将军和乌兰的爹便亲自领人出去找你们,天黑了圣上才觉的。那会善周哥哥正陪着圣上射箭,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你们怕是在牛头山上遇到了狼群被逼下了崖底,没看到你们的尸,只在悬崖边上捡到了你们的衣物碎片。当时善周哥哥手一抖,险些射到圣上身边的太监小路子,连着圣上都吓了一跳!”
“万幸,射中的不是圣上!”玉珺唬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狼群?”
“你们不是在山上遇上了狼群才掉到崖下的么?”郑世宁白了她一眼,好笑道:“这些年善周哥哥行事沉稳冷静,滴水不漏,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惊慌失措。当下他便自请带兵再次去搜救你,当时他跪在圣上跟前,说的是:善周无能箭术奇差,惊扰了圣上实在罪该万死。只是崖下是善周以命相许的人,若是不能救回她来,他死不瞑目。圣上怕也是被他吓呆了,当下便让他带兵去牛头山上救你。”
玉珺闭上眼都能想象当时李善周脸上的表情。真心相爱的两个人总有心意相通的时候,她在崖下时,担忧的不是自己如何去死,而是她不能想象若是自己死去了,李善周将是何等的伤心。纵然此刻她心中有很多的疑惑,她仍旧选择了缄默,听郑世宁继续说着。
“我们在那山上逡巡了几遍,大家几乎都要放弃了,那么高的悬崖落下去,生还的几率当真为零。那会天已大黑,圣上下令天亮了再找,可他不肯,一个人亮了火把,说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时定国公上前狠狠摔了他一巴掌问他是不是疯了,想要违抗圣命,当时他红着眼跪在定国公跟前……”
郑世宁说到此处,心揪起来疼:“当时他红着眼跪在定国公跟前说,‘她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没了,我的命也就没了。身体肤,受之父母,我断不敢轻生。可今日若寻回的是她的尸,那我就跟她的尸成婚,我与她既然不能白头偕老,那我就许她一人为妻,此生孤独终老,来世再续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