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还是君临。
奇怪的是,不是在他的春梦里沉浮,而是像正常人做梦一样,梦见了他。
他正在烤虫子。
比起之前在深海见到他时,这人明显消瘦了不少。头发被剪得非常短,估计是不想费时间去打理,胡子倒是一如既往地被剃得很干净,指甲也修剪得非常齐整,很短,里边看不到丁点肮脏,但手掌心却能看见一层厚茧。
跟之前的不同。她下意识地进行比较,得出结论。
凤殊觉得有些奇怪。她观察人的时候,基本都是先看整体,评估对方的身手,会不会对她形成威胁,然后再重点看对方的眼睛,猜测对方的行事风格,是个软心肠好脾气的,还是个口蜜腹剑的,或者其他种种。
她对自己这样的视觉感到疑惑不解,但更加奇怪的是,明明他穿着鞋,她却看见了他的双脚。
脚趾甲显然也被精心地修剪与清洗了,就像他的十指指甲一样,泛着健康的色泽。只不过,这双脚显然走了非常多的路,脚底出现了非常厚的茧子。
她强迫自己视线上移,却立刻注意到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给人一种刀锋般的锋锐感,寒气逼人,仿佛显示着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既然离开海底了,证明远方团的人已经把他救出来了,他为什么还孤身一人?
这个地方,看起来非常的荒凉,天空是血红色的,一望无际,看不到云朵,而地面上,崎岖不平,除了泥土,便是石头,植物唯有一些地衣跟小草。
意识到自己在思考他的处境,凤殊皱了皱眉。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出来!”
君临蓦地抬头,视线精准地投向了她。
“凤殊?!”
他像是不敢置信,却立刻欢喜地飞奔而来,张开双手就要拥她入怀。
凤殊想要躲开,但发现压根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她想起自己是在做梦。
只是做梦。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身体穿过了她,丝毫没有感受到碰触,才挑了挑眉。
君临飞快地转身再抱,但不管他从哪个方向朝着她奔过来,始终是徒劳无功。
碰不到就是碰不到。
她知道这只是做梦而已,而且不是经历他的春梦,便坦然了。
眼角眉梢俱是欢喜的君临却突然脸色发白,“你……”
凤殊看得出来,他是想问她,她是不是死了,所以才会变成鬼,让他怎么碰都碰不到?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紧紧地盯着她,换了一个说法,虽然极力控制着,但身体却明显在发抖,两手青筋直爆。
凤殊的疑惑越发深了。
这人是真的认识她。
不,应该说,这个男人,是真的跟她精神力结印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特殊的关系,所以她才会突然梦见他的?
可是这个画面是什么意思?她以前跟他在一起时的相处画面?这个梦其实是她从前在外域时的记忆之一?
凤殊有些糊涂,她不确定这个梦是不是源自于自己的记忆,还是真的只是梦。
君临还在问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神情焦急,更多的却是隐隐的恐惧,因为情绪太过强烈,以至于身体的颤抖越发剧烈了,看起来像是在抽搐。
“这里是哪里?”
她听见自己这么问。
“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你是怎么来这里的?还有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问得相当艰难,两眼居然隐隐发红。
凤殊此刻又看见了非常奇怪的东西。
她透过了他的衣服,看见了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而那上头有一根……小草?
同样是血红色的。但并不像天空中让人不舒服的猩红,而是一种让她感到亲切的澄净的鲜红。
“凤殊。”
君临再次抬手,想要碰触她的脸,但这一次,依然是没有穿了过去。
“回去。不要再来这里。”
“这里是哪里?”
凤殊收回想法,发现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脸颊旁,她却没有办法移开,下意识地皱眉,“把手拿开。”
他蓦地笑了,笑着笑着居然还掉了眼泪。
这人还真是善变,像个小孩。
六月天,孩子脸。
凤殊撇了撇嘴。
她以为自己耐心还算不错的,但是没有想到这人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到了后头,连眼泪都没有了,依旧还在无声地哭,就像是,死了爹娘似的。
“悲痛到了极点,便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
她突然想起大师兄郭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她赖在他的家里不肯回到山上练武,偏偏他店铺边上的一个邻居死了父母,郭子需要去帮忙,没有办法立刻送她上山,便只好带着她,进进出出都一起。
那时候,她好像才十二岁,还是十三岁?亲眼见到了作为儿子的丧主,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有客人便在背地里议论,说这个儿子看来是个不孝顺的,爹娘死了,连假装哭一声都不肯。
她当初很气愤,揪着大师兄的衣袖就要拖他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助这样的不孝子。
“悲痛到了极点,便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你看他以后会不会哭。现在是被这个悲痛的事实给击倒了,所以强忍着悲痛操办丧事,等回过神来,你再看。”
后来,她果然看见那个人,跪在父母的坟前嚎啕大哭,三十多岁的一个汉子,哭得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幼童。
现在,君临哭得就像是当初那个死了父母的汉子。
凤殊非常地不解。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梦梦到君临,也不明白,如果这个是从前的记忆在作祟,君临明明父母双全,他到底在哭什么?
哭她吗?
“我没死。”
她蓦地觉得自己有必要强调这一点,“我没死。我只是在做梦。”
他听进去了,好半晌,身体才停止了抽搐,抬眼怔怔然地看着她。
“没死?”
凤殊扯了扯嘴角,“嗯。如果你是在哭我的话,大可不必。我没死。”
“没死?没死你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这里?”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听在耳中,就像是无数的砂砾在滚动。
“我说了,我在做梦。”凤殊无视了他脸上微滞的表情,认真问道,“你,认识我?”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也许她能够得到某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