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走进车库,拿出钥匙,一个旋身,进了驾驶座。火红的跑车,如一道魅惑的光影,转眼间就驶到宅子门口,恰恰停在冷偳面前。
“去哪?”他上了车,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云溪要带他去见谁?
她坐在驾驶座上,云雾般的双眸轻轻在他面前一扫,却只是一眼,就又若无其事地转开:“见你嘴里最不该搭上的人。”
闻言,他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当下聚变,不可置信地扣住她正要启动跑车的右手:“你是说萧公子还是陈昊?”
微冷的笑意从她眼底一闪而过,原来,即便是冷家的独孙,提到这两人时,依旧会是这种表情。
所以,当初她跟在萧然的身边,在所有人的眼底,都是痴人做梦的幻想罢了。
轰鸣的车声响起,门口的守卫看过来时,却只见尘土飞扬。
云溪不答他,他却渐渐恢复了几分冷静。
以萧公子对云溪的不待见来说,云溪绝不可能上门去找晦气。唯一可能的人便只有陈昊,毕竟,当初在宴会上帮她解围的也是陈昊。
只是,他想不明白,云溪什么时候和陈昊熟到连对方的落脚处都这么清楚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上海外滩餐厅吃饭的时候,隐约间,有什么线索一闪而过,是那首ADELE的曲子,还是,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时那诡异的违和感?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
云溪看着萧公子和陈昊时的眼神,他见过,从不是不知世事的迷茫小姑娘陷入爱恋的痴狂,反倒是,反倒是一股忽近忽远的疏离和冷漠。
道路的车越来越多,眼见云溪已经开到了CBD,他慢慢地靠回座椅,闭上双眼,只能顺其自然。
毕竟,能和陈昊见一面把话挑明也是一件好事,当时在香港,陈昊和云溪在海滩边的那一番情景,他并没有忘记。
那把HKP7m8/P7m13式9mm手枪,横在云溪和陈昊之间,犹如一把玩具,却森冷得让人胆寒。
“嗡嗡——嗡嗡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车内响起。
云溪瞟了一眼手机屏幕,神情未有变动,就在冷偳以为是无关紧要的电话时,她却突然停了车,接起电话。
“您好,我是冷云溪。”礼貌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他心想,估计对方并不是多深的交情。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云溪一直没有吭声。冷偳就坐在她身边,原本只是视线对在路边行人身上,突然,感觉云溪浑身的动作一呆,回头,恰看她紧皱着一双眉,重重道:“你冷静点,先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然后,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他没见过云溪这般郑重到失去风度的样子,忍不住微微靠近了一点,拉近了距离,果然电话那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耳边:“我舅舅……刚进加急病房,……。进去前他……他让我打电话给你,希望……。你现在就来医院,他……。他有事要和你说。”
男人的声音明明很清冷,却不知不觉带上了颤抖,似乎连一句连贯的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加急病房……。
冷偳叹息一声,看样子,怕是找云溪过去话别了。
只是,听说话的声音,这人并不年轻,他的舅舅年纪自然更不会小,云溪什么时候结交上这样的人了?
他转头,诧异地看到云溪呆愣的双眼,右手几乎拿不住手机,滑动了几次键面,才关了通话。
视线从手机屏幕上一划而过,只看到来电停止上“古玉轩”三个字。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爷爷寿宴时那一尊血砚,直觉道:“是送爷爷砚台的那个老朋友?”
云溪抿着双唇,直直地看向他,像是透过他在盯着什么东西一样,良久,露出一个悲凉的笑容:“以前很傻,以为爱情都是轰轰烈烈,后来才知道,爱情,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不是谁都有发现的眼睛。为了十年,他放弃了一切,爱情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也给了他解脱。”
什么十年?什么解脱?
冷偳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迷惑地看着她。
下一秒,她车头一转,朝原来的方向背道而驰,开向市区那家著名的医院。
冷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明明是个不相干的老人,云溪露出这种表情,眼底的悲伤竟有些不言而喻,他只能拍拍她的手背。
车内一片安静。
十五分钟后,车子到了医院。
等他们到了医院那间病房时,里面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让他意外的是,不过是间铺子的老板,这里呆着的亲属们,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却都是非同一般,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有一个人朝着他们走过来,似乎一眼就认出了云溪,拿着手机,脸上的悲哀还没有褪去,只是礼貌地对着他们两人点了点头,随后和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那人用异样诧异的眼神看过来。
这群人中,大多是四十来岁的中青年,只有两个老人痴痴地坐在那间病房门口,一脸沧桑,谁劝也没有用的架势。
冷偳心中又冷了两分。
看这样子,怕是抢救不回来了。
里面的病人想来是跨不过这一关了。
拿着电话的男人低头看了云溪两眼,伸出右手,轻轻道:“舅舅一直在等你,我领你进去吧。”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这句话落下,统统看了过来。似乎都很好奇,这样年轻的女孩和房内的病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连坐在病房门口的两个老人,也下意识地随着大家的反应望了过来。
那年轻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云溪随他走到那两老面前,还未说话,就见两位老人站了起来:“你就是我弟弟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个小姑娘?”看这两人的样子,虽已经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宜,若不是听两人同时叫里面那位是“弟弟”,几乎以为他们反倒是要比病人还小。
想起老人苍老的原因,云溪终究叹出一口气,一时间只觉得心头空空的:“您们好,我是冷云溪。”
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她知道他家里的人都十分关心他,也知道他家境十分不错,却没想到,他竟然出自这样大的一个家族。这里守着的人,少说也有二十来人,而且女士们似乎都没有到场,怕也是知道他那十年的往事,不愿再让老人触景生情罢了。
“你好,冒昧打扰了。”两个老人听到她的名字,眼神微微一闪,似乎若有领悟,但很快,脸上的悲伤又漫了上来,到底只是侧身,让了路:“他说如果你来了,让你直接进去,有话对你说。”
年纪大了,经历的风浪自然也多了,可眼前亲人离别,便是再大的权势涛涛又有什么用,什么也抵挡不了死神的脚步。
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眼里透出几分无可奈何,只目视着云溪和冷偳退开房门,走入病房。
洁白的病房内,只有一个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环境,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些好过。相反,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眉。
这样的加急病房,竟然连让探视病人的消毒工作都没有人来做,想来,是真的走到了尽头,没有挽留生命的可能了。
冷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面前那熟悉的面孔却让他彻底呆住了。
深邃立体的五官,幽蓝如海洋的双眼,让人觉得惊艳的气质。
身为欧洲贵族的Grantham,竟然也出现在了病房里?
冷偳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还没回过神,Grantham竟然已经回头快步走向云溪,将她一把带到了病人面前。
和他的病态苍白比起来,他的眼依旧十分灵活,甚至于带着几分无人能领悟的雍容大气。似乎,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个悲剧。
“你来了?”老人伸出插着各种管线的手,手腕已经细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只是,他嘴边的笑容却多了几分满足:“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云溪捏住手心,良久,才控制住声音的颤抖,“怎么会呢,你什么时候叫我来,我都会赶到的。”
“我叫你们过来,其实是希望律师可以当众公布遗嘱,这样,我唯一的心愿也算了了。”
老人慈祥的眼神轻轻地落在云溪的身上,明明十分虚弱,神情却十分轻松。
“我一直没回老宅住,这么多年,家里人都随着我的性子,可是,年纪大了,到底还是要有个交代。你们很好,当初铺子差点没有保下来,现在,那棵树,长得越来越好了,我一直觉得是我家老婆子地下有知,怕我寂寞才会这样陪着我。不过,现在,我也到时候去和她团聚了。”
他们都是很清醒的人。
没有人再故作安慰地说他会好起来,他也并不避讳。
于他,死亡从来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们只是外人,您宣布遗嘱并不需要让我们到场。”云溪轻轻摸了摸老人的手背,眼神温暖,良久,只回了这一句。
“让律师进来吧。”他并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Grantham笑了笑,让他打开房门。
门口两个老人一见病房开了,立马站了起来。
那个打电话给云溪的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领着几个人匆匆走了进来。最后,还安排了两个老人坐在位子上,才对一位戴着眼镜的老律师道:“可以宣布遗嘱了。”
似乎除了云溪,谁都知道即将发生了什么。可她,却一点也不期望后面的事情。只是一双眼直直地落在老人故作轻松的脸上,心底悲凉如许。
“根据老先生的意愿,因年事已高,为避免因引产继承问题发生争议,因此乘精神清醒时特立以下遗嘱:古玉轩的产权归两位兄长汤闻浩、汤逐尘,其余六处地产,平均分给三位侄子汤庆生、汤显明、汤宇峰,除此之外,古玉轩赠与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
云溪表情一惊,几乎是茫然地看向老人。
却见全场没有一个人吃惊一样,似乎早已知道消息,就连Grantham也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
她刚想开口,手心便被老人一捏,示意遗嘱还未读完。
这时,那老律师继续念到:“按照此协议,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将每年经营古玉轩所得的百分之二十支付给汤闻浩、汤逐尘,否则取消两人的继承权,由三位侄子汤庆生、汤显明、汤宇峰共同享有对古玉轩的继承权。本遗嘱一式八份,由汤庆生、汤显明、汤宇峰、汤闻浩、汤逐尘、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公证处各执一份……。”
便是身为外人,几乎和老人并没有一点交情的冷偳也给这份遗嘱弄得目瞪口呆。
好好的古玩店竟然不传给自家亲人,反倒是交给云溪和这个外国贵族。
便是再有钱,也不是这样消耗的。
他们两个人和老人能有多深交情,最多不过是帮老人保住了古玉轩的位置罢了,可以这样的代价来支付,作为商人来说,冷偳不得不说这遗嘱实在立得不太合理。
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他的这群亲人们心里会如何想?
“我并不是无条件将古玉轩送给你们俩。”老人似乎看出云溪的吃惊,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你也听到了,每年经营古玉轩所得的百分之二十要给我的两位兄长。我们是书香世家,并不缺金少银,但是家里没有人是经商的。这古玩店是为了我妻子开的,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可能并不能经营长久,我没有其他放不下的东西,唯有这一样,希望你们能答应我,好好替我守着古玉轩。若是可以,让更多的人都来这,看看我和我的妻子,我一直和她会在那棵树下相伴,就当了了我一个心愿吧……。”
云溪望着他慈祥的眼睛,嘴唇轻轻一张,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竟是要和死去的妻子一起合葬在那棵树下。
这一刻,她的心突然酸软,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