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曹府,葵院。
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早期习惯了,寅初刚过曹颙就醒了。今天是他入户部当差的第一天,从五品的员外郎。虽然按理来说,三等侍卫转部官,应该是同品级的五品郎中才对。不过,六部郎中是各司主官,不管是资历,还是年纪,曹颙都有些不太合适。幸好,康熙老爷子也算是知理之人,仍留着曹颙三等侍卫的职位品级。
由侍卫兼伴读,变成侍卫兼部官,曹颙揉了揉脖子,至少听上去前程光明了许多。
如今,已经是初冬日后,窗外尚漆黑一片。曹颙披了件衣服下床,摸摸索索地去点灯烛,刚找到火石点上,就听院子里有推门声,脚步声。
紫晶并珠儿几个都起来了,掀了帘子进来。
“还早呢?你们竟都起了?”曹颙笑着问道。
珠儿去端水,翠儿找梳子,紫晶回道:“往日都是这个时辰的,到点奴婢们也就醒了,原本还寻思让大爷多睡会子,看到灯亮知道大爷也起身了!”
曹颙洗了脸,用青盐漱口,而后坐下来,翠儿侍候他梳头。
紫晶将簇新的官服、顶戴、朝珠捧来,放到桌子上。翠儿一边给曹颙编辫子,一边笑着说:“没等到大爷这么年轻就是官老爷了!奴婢听说,当官的,都要乘轿子的,大爷以后也要乘轿子吗?”
曹颙想到京官文官乘轿的规矩,除了三品以上能够乘坐四人抬的大轿外,其他的都是二人抬小轿,想想就是滑稽。
紫晶闻言说道:“是啊,大爷,眼见天就冷了。咱们这里到衙门路程也不近,是不是也该备个官轿。”
曹颙忙道:“千万别再提这个话茬,前两日忠叔刚念叨了好半天,我费劲口舌方说服他。如今,我还没挂着侍卫的职呢!若是乘坐个轿子,怕要惹人笑话!”
说话间,钗儿与环儿端着点心吃食进来。部里当差的时间,与早朝时间相同,冬春两季是辰初(早七点),原本不用早去。可是。今儿是初一,大朝会,七品以上京官都要去地。曹颙就吃了早饭,换了朝服,准备早点过去。
珠儿见曹颙没有戴那串珊瑚朝珠,就双手捧着,道:“大爷,还有这个呢!”
曹颙对这镜子,正了正帽子,然后摆摆手道:“那个太扎眼了。侍卫戴得,从五品部官却是没有的!”
出了二门,天色渐亮,小满已经在这边等着了。也换了簇新的衣裳,见到曹颙,笑着说:“大爷的官服真是气派!”说到这里,挠挠头道:“只是这鸽子有些肥!”
曹颙听了。不由得笑出声来,低头看了两眼,小满说得还真没错。这五品文官的白补服乍一看确实像个肥鸽子。
到了前院。管家曹忠与魏黑魏白、吴茂、吴盛都等着了。原本曹颙是想让魏白往后免了早晨的差事的。在府里兼个闲差什么的,可魏白却不干。他自己言道。不过就是这把子力气,能够充当个护卫随从,做其他的却实在是应不来。
户部衙门在天安门东侧,紧挨着宫墙。因要先进宫朝会,所以曹颙没有去那边,而是先去了午门外等着上朝。
眼下离朝会还有大半个时辰,但是午门外已经到了不少人,但是大家站着的位置都比较靠后,前面反而都空着位置。曹颙心里明白,这就是规矩了,越是王公显贵,怕越是踩着点来地。
虽然不至于交头接耳,但是等着上朝的官员还是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今儿虽然大朝会,却不是像以往那般在太和殿进行,而是就在午门前,举行颁布次年年历的仪式。
对于那些低品级京官,曹颙根本就不认识几个;那些品级高些的,却是有些眼熟,多是原来在上书房读书时,在乾清门偶遇过的。其中,还有几位是去年曹寅进京时,曹颙随着应酬过的。眼下,他也没有上前攀谈的兴趣,只看着诸人的补服,在五品六品这边靠后站了。
原先做侍卫时,他也曾参加过大朝会,不过是形式罢了,虽然庄严,却甚是无趣。今儿也是如此,不过是个过场罢了,却用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辰正二刻钟方散朝。
昨儿曹颙去吏部办文书时,就仔细问过户部衙门。从午门往东,挨着宫墙的一溜的高墙大院,第一座就是吏部衙门,第二座就是户部衙门。
衙门门口,都有都有专门地笔贴式值班,验过腰牌后,请进入的大人们签到。
进了户部大院,除了正房几间外,四周一圈屋子,都是挂着不同牌匾的屋子,什么“江南司”、“山东司”、“湖广司”等等。
户部,除了满汉尚书与左右侍郎算是堂官与副堂官外,其他如郎中、员外郎、堂主事、主事、笔贴式就都算是司官。
圣命只是让曹颙来户部任员外郎,但具体在那个司当值还要看主官安排。不巧的是,满尚书是昨儿方任命地,还没来坐堂。汉尚书病了好些时日,只有个侍郎在这边,又不好直接安排人事。
直到初四,新任命的满尚书穆和伦上任,曹颙才被分派到福建司,方算开始正式在户部当值。
户部衙门下设江南、江西、浙江、湖广、福建、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四川、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共计十四司。
除主管对应省份的财政相关事务外,每司还各有兼管。如江南司兼稽江宁、苏州织造支销,江宁、京口驻防俸饷,各省平馀地丁逾限未结者。湖广司兼稽奉省厂课,荆州驻防俸饷,各省地丁耗羡之数。山东司兼稽青州、德州驻防俸饷,东三省兵出纳,参票畜税,并察给八旗官养廉,长芦等处盐课。福建司兼稽直隶民赋,天
。东西陵、热河、密云驻防俸饷,司乳牛牧马政令,支供,五城赈粟等。
各司主官是郎中,下面办事的是主事与笔贴式。曹颙作为副主官,一时之间,还真没有什么上手地活计,新官路就是在一片清闲中拉开帷幕。
初五,是曹家向淳王府下大定的日子。因通书过礼的仪式需得上午进行,因此曹颙放假一日。早早带着抬聘礼地队伍往淳王府登门下定。前几日,曹佳氏已经依规矩先向淳王府要来大格格地衣裳尺寸和“小日子”,然后着人算地婚期。
并非曹家故意奢华,实在是过礼礼品讲究太多,导致整个送礼队伍十分庞大。
小件的聘礼皆要用大红什盒盛装。一抬什盒有四层,三尺长,一尺半宽,每层深六寸,每层只能装两样礼品。本就装不了多少东西地,而第一层还要空着。只能放装了礼单的拜匣。如此一来,光什盒就已是六十四抬。
依规矩,要有“鹅笼”、“鱼池”、“酒海”等等,皆是六角柱体笼皿盛装。所有的物什数目都要对称,每件容器只许装一双,这又十六抬。
再有尺头料子、四季衣裳、头面首饰、合欢被褥,猪肘、羊腿、干鲜果品……细细琐琐的物什。又耗上无数人手。
只有这样的时候,曹颙才会觉得家里人少。能用的男丁都用上了,还得向平王府借些人来才够使唤。
虽然繁琐又麻烦。但收到的效果不错。淳王爷与福晋对于这份体面地聘礼十分满意。曹颙也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没白忙活。在淳王府少不得一番客套,行了过礼之仪。定下迎娶的吉期为腊月二十六。
回了曹府,曹颙跟紫晶交代近几日淳王府的人要过来量新房尺寸好打家具,叫她有个准备。
瞧见换茶上来的珠儿,曹颙想起之前看过聘礼中给新娘的四季衣裳,此时的衣裳虽看不出胖瘦,却是看得出高矮的,照那尺寸瞧,大格格倒是不太矮,能到自己肩头吧,那就和珠儿差不多高。他自己想着,又瞧了珠儿两眼,比量了一下。
曹颙是无心,珠儿却暗臊,碍着紫晶在,她也不好意思多逗留,放了茶又取了茶点,这才扭身出去。
紫晶瞧在眼里,暗自摇头,瞧小主人这样子,是不会在大婚前收屋里人了。且这是娶了天家女,这屋里人又哪里是好做的?
十月初七,淳王府的管事上门量新房尺寸。因量的是内院,故此派来地主事是两位嬷嬷。
这两个嬷嬷,一个姓额苏里,一个姓瓜尔佳,都是王府的头等管事嬷嬷,淳王福晋的心腹。她们来既是有量屋子的差事,也带着点考察曹颙屋里人地意思。总是要为大格格嫁过来做准备么。曹家这边又没有亲长,大格格过来便是要撑家的,而她毕竟年纪尚轻,若有人会影响到大格格主母的地位,也是王府容不得的。
闻得门房通报,紫晶忙迎到门口。
两个嬷嬷一见紫晶都是一愣。那日下小定时,紫晶是跟着曹佳氏一同去地,两人是见过她的。彼时紫晶跟在曹佳氏身后,两人只当她是平王府的管事姑娘,这会儿瞧见,还道是曹佳氏派人来给弟弟帮忙地,也就没太在意。
虽然曹颐是待嫁女,不理家事,但按照规矩这两个嬷嬷是要先拜见她地。她们先在紫晶地引领下去绣院见了曹颐。
曹颐客气了几句,便将紫晶介绍给两个嬷嬷认识,笑着叫她们有事找紫晶就是,又叫紫晶带着她们去东院量房。
两个嬷嬷这才知道紫晶是这曹府的“女总管”,不由重新打量闺女打扮地紫晶一番,两人对视一眼,心底各有思量。
出了竹院进了主院,瓜尔佳嬷嬷开始细瞧各处布置,暗暗点头,难怪福晋都夸曹家做事讲究,小定大定的礼都是极精细考究的,瞧这宅子也知道主人家是风雅之人。想是这般想,却是没有丝毫表情带出来的。
额苏里嬷嬷则压根似无视周遭景致,微带着有些呆板的笑容,语气平平,客客气气问了紫晶几句年纪多大、管些个什么的话。
当听到紫晶已二十三时,额苏里嬷嬷吃惊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一直沉默的瓜尔佳嬷嬷也略有动容。
紫晶见了,知道两人误会,也有些尴尬,一个二十三岁未嫁姑娘,在少主子府里管家,任谁不误会也难。紫晶先岔开了话题,又绕着弯子委婉的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两个嬷嬷听了,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此女并非额驸爷的屋里人,不必担心将来分了大格格的宠;忧的却是此女聪明如斯,又是管着内宅,若一直如现在这般柔顺倒好,一旦将来有些个争执,怕是想压制她也要费些个力气。
进了上房,珠儿翠儿四个大丫鬟都过来请安见礼。两个嬷嬷阅人无数,瞧着几个女孩儿都是没被收用过的,心底都替自家格格欢喜,但见几人都是美人胚子,又各个温柔和顺,不免担心日后。
瓜尔佳嬷嬷向额苏里嬷嬷略点了下头,然后便开始吩咐人进来量了屋子尺寸,又一一写下来当摆箱放柜的位置。额苏里嬷嬷则以免得挡碍为由,把几个人叫到屋外,似笑非笑和几人聊了两句,有意无意的拿话相弹压。
这几个丫鬟中,环儿最小,懵懵懂懂尚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钗儿最为聪慧,心底冷笑,她既没做妾的心思,也就事不关己,只做出恭顺的样子听着就是;珠儿翠儿听了却是五味陈杂,对未过门的女主子生出几分畏惧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