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广进搓了搓手,看了看钱鸣恒,又看了看李氏,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李氏已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边是爹,一边是娘,跟着爹就没了娘,要了娘便失了爹,你叫儿子怎么选?这样痛苦的决定你就全部推给儿子,哼我生的儿子,你不心疼,我心疼反正就像你说的,儿子都这般大了,本来他在钱家的铺子里就已经独当一面,现在干脆就让他出来自立门户,这样也避免选择了一边就和另一边的断了关系,平白的只让儿子为难”
说着,李氏的语气又软了几分,“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既然已经无可挽回,我觉得不管我们之间的恩怨怎么样,是不是都应该先抛开不谈,鸣恒,这是我们多少年期盼,花费多少心血,又是如何提心吊胆,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啊如果我们注定是和离的结果,如果这能给儿子带来最小的伤害,你的心里不会觉得安慰一些吗?难道你的心就真的可以这样的狠吗?”
钱广进已起身站到窗边,低了头看着脚尖,神情忧郁。他也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在家庭温暖的沐浴下,一帆风顺的长大,最大的梦想就是凭着自己的能力,努力赚银子,成为富甲一方,乃至称霸全国的大商人。
钱鸣恒的心里很矛盾,很纠结,很挣扎,不管他对李氏现在有如何的不满和埋怨,在对于儿子的这个问题上,李氏的付出不少于天下任何一位伟大的母亲,他自己也找不出李氏半点的不是来。而且他拼搏奋斗一辈子,留下来的家业还不是要由这个儿子来继承,小儿子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母族也只是那样,谁知道以后是不是个有出息的,大儿子却不一样,现在经商处事已经有模有样,很是有我钱家人精明且大胆,执着又不失圆滑的作风。
但是另一方面,儿子现在还跟他是不是一条心呢?钱鸣恒就没有那么自信了,儿子跟他姓是没有错,也留着他的血,可如果心是向着别人家的,那又有什么用?俗话说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万一有个什么,他先想着的不是钱家,那他不就是白辛苦一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了吗?商人最重的就是实惠,就算这个儿子以后干了番大事业,他钱家也只是空有名誉,好处都让别人得了,好名声又不能当银子使
钱鸣恒心中千回百转,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婉芯,不管你相不相信,从进儿出生的那一天起,他便是我认定的钱家下一代的家主钱家的家规你也知道,除了分给其他子弟一些谋生的产业,所有的家产都会由下一代的家主来继承,这是为了让钱家的主业发扬光大,而不至于代代析分你的观点,我也是同意的,但只是暂时让进儿独立,待我百年之后,他还是回来支撑我钱家的门户,你看可好?”
这样的做法李氏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钱鸣恒也就只这么一说,无凭无据的,进儿又不在他身边,从来有后娘就有后爹,谁知道他钱鸣恒现在有了小儿子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而且将来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子嗣,以后会不会变卦呢?再说,刚才还对她们母子毫不留情,怎么会一下子又变得这么好说话?
果然,钱鸣恒接着道,“只是你知道,家里除了庄子,宅子,田产,铺面这些不动产,还涉及了当铺,酒楼,客栈,绸庄,粮行,钱庄,还有我们自己的镖局,就是整个清理一遍都需要个把月的时间,更别说上手接管,清点账册啊,梳理人员之类的。婉芯,你觉得现在真的是合适的时机吗?进儿一下子接手会不会忙不过来,压力太大呢?”
看着钱鸣恒如此谆谆教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氏似笑非笑,“所以呢?”
“‘福满多’可以说是进儿一手创立起来的,你母亲家也出了不少力,现在已经是蜀中乃至全雍汉朝最大的小吃铺子,每年纯利就有好几十万两银子,我说的不为过吧钱家占的这四成分子,现在也全部交给进儿,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钱鸣恒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钱家所有产业经营好的时候,也只有一两百万两银子的进账,这“福满多”就占了近四分之一,且不说他们最近的动作,还有未来可能出现的动荡局势,这“福满多”可是只会生金蛋的鸡
“然后呢?”李氏点了点头,道。
钱广进回过头来,也看向这边。
这还不满足可是钱鸣恒看向儿子纯真受伤的眼神,还有李氏不哭不闹的样子,却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狠话来,他只觉得额上冒出了冷汗,有些吞吐道,“城南那几个三十来倾的庄子,是‘福满多’主要的食材供应来源,进儿也一早就开始打理了的,这一次也就一并接管了吧还有城北巷中那间五进的大宅子,进儿要是想出去住,那栋就给你作为别院。并且钱家的镖局你以后也可以继续调用,还有银庄可以给你提供最多不超过一百万两的无息借款,如果你的资金出现周转困难的话”
要是这还不知足,那就别怪他翻脸不认人了,这已经是他可以提供的极限,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又不是财神爷
虽然这些连钱家财产的一半都不到,但是钱鸣恒能够让到这个地步,李氏已经觉得很难得了,只是前阵子,进儿和妍儿倒腾着收购粮草的事情,已经向银庄拆借了六十万两,这笔借款可是记在了“福满多”的名下。如果将这笔债务一并继承过来的话,再加上考虑到马上可能来的战乱,“福满多“的生意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他们得到的除了那五进的宅子和几个庄子,只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
李氏看向儿子,他也在深思着,谈到感情,钱广进可能反应比较慢,但是一涉及到钱财,他可是游刃有余的。钱广进眉头紧皱,他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商言商,就是最亲密的人也不例外。这一点,他们父子俩可是像极了。
“爹,孩儿无能,现在‘福满多’还欠着钱庄六十万两的银子呢”钱广进示弱道。
这个儿子钱鸣恒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那些粮草现在没有一百万,九十万两肯定是有的。“哎最近金价上涨得厉害”钱鸣恒很突兀的来了一句。
钱广进心中一咯噔。
“钱庄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钱鸣恒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道。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不对,姜是老的辣,可不能小瞧了自己的这个爹。“我既然当了‘福满多’的家,这事也是儿子弄出来的,我自然不会赖掉。只是爹,现在我也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能否这样,两年以后我再还,而且这六十万两分三次,每年还二十万两,三年后还清。另外,成都府的顺风粮行,能不能也交给儿子打理?”
李氏暗自偷乐,嘴角微扬,要不是这环境和气氛,她都要拍手叫好了真不愧是她拼了命养的儿子
而钱鸣恒则心疼的肉疼,这个臭小子,居然如此算计他老子,只是这也是儿子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结果钱鸣恒眼一闭心一横,道,“好”
再没有了吧?就是还有,杀了他也没有了。
虽然钱李两家和离的事情,开端和过程都十分的不愉快,但总的来说,结果还是令双方都比较满意的。很快,清点完财产以后,钱鸣恒和李氏就找了李老爷的一个门生,正好在衙门里处理契税变更的事情,把过户手续给办好了。财不外漏嘛,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钱老爷,恭喜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很快就要迎娶美娇娘,迎来人生的第二春了帖子就不用送来了,礼金我会让人送过去的”李氏清点自己的嫁妆,瞟过窗外,见钱鸣恒在游廊便转来转去,不知怎的,就上前,阴阳怪气的说道。一说完就后悔了,这话实在太小家子气,自己怎么能成为这样没有涵养的女人呢
钱鸣恒苦笑,“婉芯,烟姐儿进门做个姨娘就了不起了,我怎么会娶那样身份的人呢”
按说已经和离,钱鸣恒的事情与她李婉芯再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听了钱鸣恒这么说,李氏心中还是很高兴的,嘴上却不饶人,“那可说不定,被精虫洗脑了,什么离谱的事情干不出来”
“婉芯,你现在怎么说话这么粗俗”钱鸣恒的责备中隐隐有丝纵容。
只可惜现在就像只刺猬的李氏根本没那心情体会,狠狠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你要高雅找你的阳春白雪去”
烟姐儿原来是颇为有名的粤派花旦。
钱鸣恒还想要说什么,见李氏这样,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便掉头走了,留下李氏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