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夜凉如水的时候,军营里遍布的火把还是将整个营地照得通明。虽然军营帐中一个个汉子已经是鼾声大作,帐外值夜巡逻的士兵还是步履威严,不见一丝倦怠,真不愧是雍汉名震天下的谢家军,越是战况,越是能够看出一个部队的素质。
然而,在如此防卫森严的营地里,一抹黑影还是好无阻碍地窜入了中心的一个较小的营帐内!营帐正中的行军床上,一个娇小的人儿正在酣睡。不同于军营中随处可见的彪武汉子,此人十指纤纤眉目如画,真是差点被误认作细作的顾雅研。
许励涵静静注视着床上安睡的人儿。
上次一别,已是经年。瘦了,也长高了。初见时明媚的少女不知不觉已经亭亭玉立了。只是,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曾经牙尖嘴利的尖刻的性子让太后也无奈的人儿,眉眼中竟然染上了沧桑。
这一年多的日夜里,动用暗探了解她的消息,知道她为了母亲的死回到蜀中守孝,知道她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重整家风。听着她的一点一滴,想着她的一点一滴,在作战厮杀的时候,心中也是掠过这么一个影子,想着无论如何要活着回去见她。
许励涵,你已经陷得如此之深了么?若非如此,你会纵容她的任性,你怎么会愿意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就这么静静注视着顾雅研的睡颜,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总是那么与众不同,那张小嘴里总是吐出让世人骇变的话语,如今睡着了。确实那么的娇弱,那么的惹人怜爱。
许励涵伸出手,想要抚摸变得有些深刻的脸庞。又怕吵醒了熟睡的女子,最终,他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青丝。
三千青丝,什么时候。我才能和你结发同枕席?许励涵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收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去。却想到,衣角竟然落在了一只青葱玉手里。
许励涵回头,对上一双清明的黑色眸子,荡漾着温柔和戏谑。
“你……你醒了?”许励涵出口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无比可笑的。
“如果不是,又如何能够逮到你这个。把人家的闺房和后院当后花园的登徒子呢?”顾雅研开口,用的竟然是许久未曾出现的俏皮话语。
“这……我……是我唐突了,这就离去。”许励涵这么说,竟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明明之前顾雅研在京城之时,许励涵也常常仗着武功卓绝,来去顾府如若无境,今天不过是来看看心爱之人的睡颜,被抓了现行,被顾雅研这么当面戏谑,那个名为羞耻的情感竟然涌进了许三少的新房。
急急就要离去。奈何抓住衣角的手却是纹丝不动。许励涵有些无奈而又宠溺地看着黑暗中的顾雅研。
“既然来了,别走,今晚,我……我不想在这里。一个人呆着。”顾雅研这么说着,声音很小,但是坚定。
夜深人静,未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个时代自然是有悖礼教之士。可是顾雅研来自男女平等自由恋爱的现代,况且她对许励涵有意,只觉得如果能够靠一靠他的肩膀,心中就十二万分的平静。可是,话一出口,她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这样类似邀请的话,在许励涵听来,恐怕是会觉得自己不知检点吧。
这几日,她一直过着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日子,后来还差一点被误认为细作被抓入军中大牢。顾雅研来这里的这些年,七岁莫名来到这里,就开始靠自己的双手改善家庭生活,父亲入仕之后更是被卷入京城的纷扰之中,自认什么大都见过,唯独面对真实的鲜血和暴力,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一个弱质女流而已。偏偏自己还要强作镇定,一路上安慰同行的墨香和秋雨,心中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再见到许励涵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是这么渴望有一双坚实的肩膀,能够让她依靠。
今天晚上,墨香和秋雨还有被临时抓来的婆子侍婢们去旁边的帐子睡了,疲惫不堪的顾雅研也深深沉入床中。本来以为,每一处都透着疲惫的身体,瞬间都能够沉入梦乡,没想到精神竟然是格外的亢奋。许是这些日子里每天夜里担惊受怕惯了,许是心中纷杂的事情太多,越是疲惫,越是清醒,是以许励涵的夜访,她全都知晓。明明知道就这么装作睡着是最好,可是鬼使神差一般,她抓住了靠近的他。还好夜色遮去了她脸上的绯红。
许励涵自认入伍一来,脸皮已是厚过了城墙,以往在京里,由于自己的家世和外貌,暗地里仰慕他平日里眉目传情的女子不少,他从来都是冷眼旁观,关己的,可是今夜,他觉得若不是夜风微凉,他会觉得自己烧到了脖子根。
顾雅研觉得自己此话太过大胆,一时也失了声,只是抓住许励涵衣角的手坚定地没有放开,空气就这么凝滞了瞬间。
末了,许励涵轻笑了一下,坐到床头,扶起顾雅研的身子,让娇小柔软的身子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仿佛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小儿一般,柔声说:“别怕,都过去了,有我。”
是的,不用言语,他是懂的,所以,他才进驻了她的心。
许励涵在军中,穿着将士的铠甲,厚重且硬邦邦的,他轻轻解开了最外层的护甲,让顾雅研能够靠得舒适一些。顾雅研隔着里衫,能够听到对方胸膛内有力的心跳,感觉无比安心。
“我姐姐,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她轻启朱唇,柔声问。
“是你父亲顾翰林大人,我随元帅拔军于此之时,汉施镇已被西北占领,好在他们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掠夺,甚至屠城。在我出征之前,曾经和顾大人见过我一次,他叮嘱我如果有法子,就把你们姐妹两都接回京中,至少也要保得你们周全。又告诉我,来到蜀中之后,会有人与我接洽,便是阿其格兄。随后虽废了些周折,倒也顺利,主要是你们家给你大姐陪嫁的一个庄子,在槐福城边上的一个腹地之中,而你父亲之前就去信嘱托你姐姐近日只在庄子上待着,我们这才能便宜行事。”许励涵柔声道,语气里对于顾仲安的钦佩表露无疑。
顾雅妍了解许励涵,这是一个不会轻易认同别人的男人,看来他与自己的爹爹已有了一定深度的接触。想到这一点,顾雅妍就突然觉得心情好好起来。
顾雅妍就是这么一个女性,坚强果敢,她认定了的,也就放在心上了。如今,她已经认清自己心中有了许励涵的位置,他能够得到父亲的认同,自然心里是欢喜的。可是提到父亲,也就不免想起母亲的死,虽然顾雅妍回到蜀中也两年有余了,虽然是为母亲守孝,但是她确实也有逃避的想法。以至于如今想来,还是如鲠在喉。那年的人和事,那年的伤心,对于母亲的愧疚,对于父亲的复杂心情,还有姐姐的责难,一切一切,仍然好像发生在昨天。以为自己回到蜀中,躲避了京城里的纷纷扰扰,心就会定了,看淡了,其实不过是不想面对罢了,母亲的死,是顾雅妍心中的一根刺,况且,还有那个始终不愿意原谅自己的姐姐。这些日子,明明同在蜀中,顾雅妍和姐姐始终还是隔着些什么,明天就要见到她了,一方面心中自然是欢喜非常,另一方面,也怕出现相对无言的尴尬场面。这么想着,顾雅妍顿时觉得心烦意乱。
“姐姐,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什么?”顾雅妍这么问许励涵,虽然她知道,这些家里的事情,姐姐断不会和许励涵说。
许励涵强有力的抱紧了顾雅妍,似乎明白她的心意,他平稳低沉的嗓音就好像是一剂强心针,让顾雅妍的心里无比的熨帖:“没事的,明天就能见到她了。我,你们会很好的,无论是你,还是你大姐。”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句没有什么凭据的承诺,顾雅妍却安心了不少,其实也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一直在此忐忑不安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且不说姐姐对于自己多年的恩情,就是这次的战乱,自己差一点就可能永远看不到她了,就算还是会被她责难又如何,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怎么能够轻易消磨掉?
这么想着,顾雅妍也就安了心,靠在许励涵温暖的怀抱里,就这么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安逸。
其实,不是不知道这样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这么一个世界是多么的离经叛道,即使是在现代,这样的相处,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也是十分危险的。顾雅妍当时开口请许励涵留下来的时候,固然是一时冲动,待他留下来了,心中对于那些事情,也还是有些忌惮的,只是她还是有着现代人的思想,对于心中认定的人,她不介意。现在正是战火纷飞之时,许励涵又是前线带兵打仗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此后一别,什么时候还能见面都是未知之数。顾雅妍想着,就这么给他生个孩子或者也好,突然意识到心中竟然有着这么大胆的想法,脸上烧成了一片。
倒是许励涵,作为一个从小被家族教养的正人君子,虽然之前也不乏风花雪月之事,可是如今心中真爱在怀里,只是无比的平静和甜蜜,居然没有起一点旖旎的心思。
是以,顾雅妍就这么在许励涵的怀里,胡思乱想着,感受着,呼吸着,慢慢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