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秦铮和苏慕歌惊喜过望,异口同声。
众人纷纷抬头。
本以为会有一道华光从天而降,仙风道骨的令人忍不住膜拜,不曾想桑行之竟是慢悠悠走到众人视野内的,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毫无任何排场可言。
还手把手牵着一个不抵他大腿、手中抱着布娃娃、粉雕玉琢的稚龄小童。
姜颂心中奇怪,这位置站的,分明不是道童。
苏慕歌杏子般的双眼亮闪闪:“师叔啊。”
小青木板着的一张小脸,终于笑出虎牙来:“找了苏苏好久,终于找到了。”
苏慕歌喜不自禁,收了法器快步上前,同小青木站在一处。
“仙尊这是要做什么?”姜颂频频蹙眉,若说之前几个小鬼头出现在魔域,他还没有什么感想,如今桑行之领着一个小娃娃出现,这问题便严重了。五百年前桑行之闯幽都的情形,简直是不堪回首,“仙尊当年带走魔石,不是曾答应过大长老,此生都不再踏足魔域半步?”
“放轻松,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们。”桑行之笑的越温和,越令人感觉瘆的慌,“姜长老也看到了,我只是来寻徒弟的。况且……”顿了顿,他纠正道,“我当年说的只是不再踏足幽都,可不是不踏足魔域,你记错了。”
“我记错了?”虽然已经过了五百年,姜颂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我不可能记错的,你当年说的明明就是魔域。”
“我当年说的是幽都。”桑行之眯了眯眼,“不是魔域。”
“你说的就是魔域。”
“幽都难道不是魔域?”
“幽都当然是魔域。”
“既然幽都是魔域,你还同我争执什么?”
“但幽都是幽都,魔域是魔域,岂可混为一谈?”
“哦,原来幽都和魔域还是有区别的,依照姜长老的意思,我说的是魔域,不是幽都,所以我不能闯魔域,但却可以闯幽都,对吧?”
“对。”姜颂点了下头,什么?不对!“对什么对!幽都你也不能闯!”
“你们这些魔人可真霸道。”桑行之瞥他一眼,啧啧道,“不守信用,胡搅蛮缠。倘若等下我也忘记,当年应承你们的究竟是幽都还是魔域,我可权当什么都没说过。”
“……”
姜颂心口在滴血,究竟是谁胡搅蛮缠,不守信用啊?
但他非常清醒的闭嘴了,再说下去,谁知桑行之会将曾经的誓言歪曲成什么样子。到最后,指不定全成了他的错了。
这位道君,瞧着出尘脱俗,实则毫无礼义廉耻啊。
所以说强者不可怕,最怕强者不要脸啊。
他日后还要去十洲三岛抓捕叛逃者,得罪了桑行之,以后没他好日子过啊。
故而姜颂也懒得再管了,救出被困住的魔将之后,拖着他的领子便向幽都城内走:“罢了罢了,你赢了,你说幽都便是幽都,幽都以外随便逛去吧。”
反正幽都以外,各有领主,他操哪门子闲心。
即便是幽都城,他如今也不喜欢待。
若不然,也不会连年在外奔波。
桑行之指着姜颂的背影,低头对小青木道:“你瞧这人,非得费这诸多口舌,才肯承认自己健忘。所以说,老了就得服输哦。”
小青木瞅他一眼:“头发都白了,我看你更老些吧。”
“但我比他聪明。”
“我比你还聪明。”
“但你比我矮。”
姜颂绷住唇,提着魔将继续朝前走。
苏慕歌扶额:“师父,咱适可而止吧。”
姜颂是个令她尊敬的好魔,苏慕歌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不过她也明白,师父这般,真真已是口下留情了。
“阿笙,此地已没咱们的事儿,走了。”七夜瑾转头嘱咐九夜笙,自己则先走一步,“苏姑娘,就此别过,欠我的兔子肉,我总是要讨回来的。”
“此番多谢了。”苏慕歌诚心再次致谢。
无道既为她指明了医治殁的道路,她也没有理由再回枯葬山了。
桑行之的目光,却落在七夜瑾手中的宝剑上:“你、等等。”
七夜瑾滞了滞脚步,总归是元婴中境顶峰修为的修士,他不敢造次:“不知前辈有何事指教?”
桑行之蹙了蹙眉:“你手中的剑,为何同我的承影,如此相似?”
“承影?”七夜瑾露出些许不解,“此剑是我五十年前偶然得到的,非得认我为主,既甩不掉,便收下了,我为它取名跟屁虫,并不叫承影。”
桑行之怔了怔。
苏慕歌带着一丝猎奇的心理,一直盯着自家师父的脸,任何细微表情都不放过。她最近一直都在揣摩,七夜瑾五百岁,而师父五百年前来过魔界,说不定……
果不其然,桑行之的视线,集中在他的容貌上。
余下的其他人,看了看桑行之,又看了看七夜瑾,秦铮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东指西指:“师父,这个魔人同您长的,有几分相像哎!”
“像么?”桑行之询问青木。
“像。”青木点头,“像你年轻的时候。”
“我最讨厌谁说这话。我这幅容貌,自二十岁起便未曾改变过,怎么就分年轻和年老?”桑行之的注意力似乎已经跑偏了,自顾自捏着下巴沉思,“莫非,心境真能改变一个人给旁人的印象不成?”
“阿笙,走了。”
七夜瑾便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夜笙追了上去:“师兄,您真和那位道君长的像。”
七夜瑾沉默良久:“人有相似,不奇怪。”
就在桑行之出现后,程灵犀悄然隐身离开。或许是两位元婴大能只顾斗嘴,不曾注意,也或许是注意了,却懒得理她,总之她离开的十分顺畅。
痕止不住的冷笑:“怎么舍得离开你的铮哥哥了?”
“她和他师父都来了,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他对你根本无心,你死缠烂打的真不烦吗?”
痕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他最是讨厌此类小儿女的情感,或者说,在拥有永恒不灭灵体的超神器面前,所谓感情纯粹便是瞎扯淡,因此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什么爱不爱的,什么天长地久此情不渝的,在永恒面前,都只是一种假象。就像你们所信仰的神,你们觉得神是慈爱世人的,但神的本质是毁灭而并非创造!所谓七情六欲,不过只是优胜劣汰你们的毒药!傻x!”
程灵犀远远望着幽都城墙:“弟子鲁钝,听不懂。”
痕简直抓狂:“总之,你先将秦铮给我抛一边!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苏慕歌进入魔神殿!”
“我为何要阻止她?”
“我猜测,她是想入魔神殿强杀冰蚕蛇。那条蛇乃是至阴至寒之物,那丫头,八成是挖它灵魄来给殁疗伤。”
“反正她中了血祭术,也快死了。”
“一旦将殁给唤醒,你觉得她还死的掉?莫说修补受损的金丹,便是将人整个拆碎了重造,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痕的意识里,同人类沟通是件非常费劲儿的事儿,彼此认知的层次实在相差太远,“殁这个贱骨头,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倘若那丫头救醒了他,不管是不是他女儿,极有可能会被他带进零渡医治,那丫头反而因祸得福了。你知道零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在那里,时间是永恒的,灵气是无杂质的,路边随便一颗果子都是上百万年份的。你今儿早见她进去,尚且在金丹初期,明儿早出来,呵呵呵,说不定就已经结婴咯。”
程灵犀瞳孔一缩。
痕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儿地说:“待那时,你还想同她比,做梦吧你!”
这厢桑行之几人返回住处。
苏慕歌之前跟着桑行之游历二十年,自然知道桑行之所谓的住处是个什么意思。他有一座巴掌大的宝塔,随便寻个空地,吹口气,便可化为一座富丽堂皇的行宫。
通常修者修到元婴大境界,这些俗物不过信手拈来。
一别近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徒弟在劫难之中全都结成金丹,年岁之小,传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艳羡桑行之命好。
他倒是不以为意,因为本在意料之中。
无论天分、悟性、气运,这两个小徒弟绝对是一等一的。
最要紧的是,他桑行之就是命好。
不过既然身为人家师父,还是要听两人讲一讲结丹的经历。毕竟结丹对于一名修士而言,绝非一桩小事,极其容易滋生困惑。
这在十洲三岛是个传统。
“什么传统,分明就是师父您的窥私欲作祟吧?”秦铮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你不要不知好歹。”苏慕歌给他一记暴栗,“不知多少人等着师父指点一二。”
“反正我不想说。”秦铮固执的将脸转向一边。
桑行之睨着他:“你小子,该不是被白梅给采补了吧?”
听见“白梅”这两个字,苏慕歌猛地一怔,不自觉便将上一世的秦铮代入,掉脸紧迫的盯住他:“秦铮,你又遇到那白梅妖妇了?”
小青木也抱着布娃娃转头,上下打量秦铮一眼。
“你们这是什么目光?!”秦铮喉头一口鲜血差点儿喷出来,脸颊一瞬涨红,再一瞬惨白,若不是苏慕歌拉着,简直要上前和桑行之拼命,“那个妖妇被我打死了好吗!采补?亏您想得出来,我秦铮是那种苟且偷生的人吗我!”
“白梅当真死了?”苏慕歌还是不太敢相信。
“被我轰了元神,死的不能再死!”
秦铮原本是不愿讲的,岂料话匣子一打开,绘声绘色的讲了三天三夜。说的小青木趴在九尾背上睡着了,说的桑行之也以拳支头昏昏欲睡,只余苏慕歌坐在那里听的仔细。
原来之前秦铮同白梅在无主之地斗法,险些死在白梅手中,正准备自尽之时,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结界,将两人吸了进去,便如此来到魔界。
至于魔门是如何开启的,苏慕歌料想同他吃了幽都王的魔核有关。
总之,秦铮在没有闭关的情况下强行结丹,同白梅耗了整整五年,才将她杀死。
对此秦铮极为得意,一拍胸脯道:“切,金丹大圆满有什么了不起,到最后,不一样被我杀的神魂俱灭!怎么样,本太子厉害吧?”
苏慕歌由衷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白梅死了。
秦铮还活着。
不只活着,乐观开朗的个性,也没有因那妖妇而改变。
两人纠缠折磨大半生的宿命,就此,算是终结了吧?
不知怎的,苏慕歌心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当年在聚窟洲,苏慕歌将秦铮带离白梅的世界,她就总是担心白梅再次出现,担心秦铮是否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苏慕歌仍记得上一世,秦铮将她从白梅的地牢中救出时,有一屋子新被抓来的俊秀男修,求他二人出手搭救一把。
秦铮冷漠的抽出剑,眼都不眨,一概杀个干干净净。
苏慕歌以为他天性弑杀,他却不温不火地说:“若是当年有人愿给我个痛快,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他一剑之恩。”
对于秦铮的过去,她曾一无所知,重生之后才知道,他说的当年,便是被他父王送给白梅做炉鼎的那一年。
白梅对于秦铮的伤害,这世上,恐怕也只剩下苏慕歌记得。
所以她才比谁都怕。
然而苏慕歌如今渐渐明白过来,她这些年,其实有些杞人忧天。
上一世的秦铮,心思深重难测,手腕狠毒阴邪,但却始终翻不过白梅这座心魔大山,是因为他自踏入修真界,便被白梅豢养在身边,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天高海阔。
而现在的秦铮,早已拜得名师,看尽浮生起落,一颗赤子之心似铁铸,心境的高度令她都望尘莫及,又岂会再次沉沦?
苏慕歌摇摇头,暗自里笑自己愚昧。
“苏苏,你在笑什么?”小青木疑惑着开口。
“没笑什么呀,只是替秦铮开心。”苏慕歌始终养不成俯视他说话的习惯,但小青木实在太矮了,她总不能跪着吧,便将手臂搁在双腿上,猫着自己的小蛮腰,“师叔,您若是困了,便去休息吧。”
桑行之揉了揉太阳穴:“为师觉着,该休息的人是你。”
苏慕歌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方已被一只手掌所覆盖,她不敢再动。
桑行之眉心那一抹银菱印记,绽出丝丝光芒。
手指长短、呈银色的光剑,自他掌心缓缓坠下,直直坠入苏慕歌的天灵盖。苏慕歌浑身打了个寒颤,护体罩被破的轻松愉快,她也不挣扎,任由那柄剑一寸寸下坠。
四肢百骸被剑气撑爆,剥皮抽筋也不过如此,苏慕歌痛的冷汗淋漓。
“师父,您在干吗啊!”秦铮惊了一跳。
“别动,你师父正在尝试为慕歌稳固金丹。”银霄跳出来阻止他。
秦铮听不明白了:“好端端的,稳固什么金丹?”
银霄摇头,方才木曜私下里召集它们,最坏处说了慕歌的情况,还让它们做好再次被封印的心理准备,它这会儿心里正难受呢。
不过曾经的主人遇到这种情况,它们通常是为自己难过。
如今倒是清一色替慕歌忧心。
水曜痛哭流涕的快把七曜空间都给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