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王夫人便开始张罗贾玮的纳妾之事。
纳室自然不能跟娶妻相比,何况是自家的丫鬟,连礼金也不用给袭人父母,也不用将袭人从娘家抬来,倒省了不少繁琐,届时只需在荣禧堂这边成了礼,一抬软轿抬入园内,仪式便算成了。
不过,尽管如此,由于王夫人对儿子纳妾十分上心,贾母又很重视,因此纳妾该有的准备,一概都有,色色齐全。
又是定日期,又是下帖子,又是定摆席的地儿,又是让裁缝赶制吉服,又是向珠宝楼购买崭新头面。
贾政在一旁看了不是滋味,当初他纳周燕时,连个普通酒席也没有,这次儿子纳妾,却是大张旗鼓,风光热闹。
但随后不由失笑,自已还吃儿子的醋不成?
凤姐一大早的就赶过来帮忙,她如今虽将大部分内宅职权卸给了身边人,在屋中将养身子,但这种既能讨好贾母和王夫人,又能当众显示她才干的机会,她却不会放过。
何况,她欠了贾玮不少人情,如今贾玮纳头房妾室,她也愿意尽心尽力帮着操持。
坐在堂屋内,她同王夫人一面裁度下帖请人的事儿,一面笑道,“怪道昨儿夜里在老太太屋里,宝兄弟向太太使眼色呢,原是为了这事儿。嗳约,宝兄弟到底腼腆,纳个室也只敢当着老太太和太太的面说。我一早听说了这消息,回过味来,同平儿俩个笑了好一阵子呢。”
王夫人放下手上的名单清册,回想昨夜贾玮鬼鬼祟祟的样子,也不禁笑了,“倒是还有一个鸳鸯在,听了笑了几声,宝玉这孩子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终究有何可臊的,他自个也不想想,去年还亲了鸳鸯几口呢!”
凤姐听了这话,由不得好笑,“太太这话说的,哪有当娘的拿自个儿子打趣的!”
话虽这般说,她自是看得出,今儿太太的兴致很高。
王夫人便压低声音道,“我是寻思着,若是鸳鸯这丫头也给宝玉做妾,就更齐美了。”
凤姐倒没料到王夫人还打上了鸳鸯的主意,一怔之下,抿嘴笑道,“鸳鸯自然是个好的。太太既有这想法,何不跟老太太说去?”
王夫人心里头早有了一番计较,对自已这个内侄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笑着摇头,“眼下且不忙,老太太身边一时不能少了鸳鸯,等过两年,再同老太太提这事也不迟。”
……
两府掀起的这场热闹,袭人本人暂时并不知晓。
昨儿夜里,她一整夜都没睡好,到了卯时时分(早上五点),贾玮起来晨锻,她索性也起了身,叫了车子家去。
一二里的路程,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一家人见她这个时辰回来,不禁唬得慌,以为在贾府受了什么委屈,大清早地跑回来,待细细打量一番,却又不像,不但没有委屈的样子,反而容光焕发。
直到袭人同他们说了杏花楼掌柜一事,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无不喜出望外。
花自芳忙谢过妹妹,妻子林氏也忙谢小姑子,花老爹老俩口笑得合不拢嘴,儿子儿媳到荣府少爷的酒楼当掌柜,又体面又风光,是再想不到的好事儿。
一家人兴高采烈一阵。袭人既然回家,也不急着就走,陪家人用过早饭,又上了炕床,大家坐着说话。
她本想着,先不跟家人说近日要当姨娘的事儿,等当了姨娘之后,回来再说不迟。
说来说去,她是荣府的丫鬟,已不与家人相干,婚嫁之事,也是一样,眼下提起来,终归彼此无趣。
但这种婚姻大事,以及由此带来的喜悦,不同家人说,又同谁说去?
最终她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一家人此时才真正明白她容光焕发的原因,小心翼翼打听了其中的情形,随后一面说着祝福话语,一面皆为她高兴。
在这其中,一家人也难免心情复杂,当初一张卖身契,将袭人卖给荣府的事实,怎么也绕不过。
尤其是做母亲的,此刻又是高兴又是辛酸。
当年家里穷,不得不卖掉女儿,她也是百般舍不得,心里头始终牵挂,如今女儿出落得娇花似的,又做了少爷的头房妾室,总算是苦尽甘来,她也彻底放心了。
拭了拭泪花儿,她褪下腕上的金镯子,给女儿戴上,“过去的事,总是一家人对不住你……成亲那天,爹娘不在身边,权且当个念想……”
摩挲着带着母亲体温的金镯子,袭人的眼圈渐渐泛红。
……
怡红院,游廊上。
晴雯、秋纹、碧痕、春燕、四儿几个屋内丫鬟站在一块,八卦着袭人的喜事。
对于袭人当头房妾室,大家早就心里有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如今得知,自是丝毫不感惊讶。
但尽管如此,大家皆是丫鬟,现下袭人当真让贾玮收了房,无疑各人皆有各人的感受。
“怪道这几日院里头总有喜鹊飞来,叫上几声,原是应在此事上了。我先前还觉得纳罕呢!”年齿不过十二的四儿,声音清脆地说道。
“就你耳朵尖,我怎么没听见?”晴雯轻哼一声,冷笑地道。
虽说她无意同袭人争宠,做头房妾室,但袭人终成了头房妾室,还是让她有些捻酸泼醋。
此外,今儿清早晨锻,贾玮居然没有告诉她此事,也让她觉得隐隐不快。
因此很不爱听四儿这样的话。
旁边的秋纹见状,不由一笑,便打趣晴雯,“我也听见了。照我说啊,下回喜鹊再叫,就应到你身上了。”
“定是如此。”碧痕也抿嘴笑道。
她们二人这般说着,心里头也不禁泛酸,如今袭人已是将成妾室,晴雯也是铁板钉钉,那边还有个麝月,论固宠的本事,也比她们要强,她们倒是想留在二爷身边,却不知最终有没有这个福分。
“放你娘的诌屁!”晴雯面色微晕,啐了一口,“我才不稀罕什么喜鹊叫呢!”
笑闹一回,又八卦一阵荣禧堂那边王夫人及凤姐的准备事项,院门外走来一人,大家看时,却是平儿,忙都迎了过去。
平儿问道,“袭人人呢?”
“大清早就走了,说是家去。”秋纹说道。
“她用车不是要经由你们的手么?难道你们不知,还来问我们?”晴雯紧接地笑道。
平儿便道,“她家去我自是知道的,此刻以为她回来了呢。那我就先走了,待她回来,你们告诉她,太太和我们奶奶让她出去呢。”
众人听说,便都应了。
正说着,却见院门外又来了一人,大家举目一望,正是袭人,皆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再没这么巧的!”
平儿边笑边迎上去,挽着袭人的手,俩人说着话儿,往荣禧堂去了。
……
七月廿九日,贾玮纳娶袭人的吉日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