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此番回京,除了跑项目,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听课。他那个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生的课程,正在进行之中,每个月都要抽时间到周先生坐下聆听教诲。师徒俩在那个幽静的小院子里坐而论道。偶尔,也会在中央党校的教室里听课。一般来说,如果是那种情况,就会有十来位师兄弟同堂受教。周先生年纪大了,精神还矍铄,带的博士生也不止柳俊一个人。其中有些师弟的年纪,其实比柳俊还要大。
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很多都是带职学习。譬如严玉成的首任秘书肖志雄,也在读周先生的博士生。时常与柳俊在一起听课。
肖志雄原先是n省的副省长,前段时间提拔为n省的专职党群副书记,省委常委里排名第三。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在为今年的省委大换届做准备。明年年初,各省相继召开人代会。已经内定肖志雄接任n省省长。
原n省省委书记田文明,只略比柳晋才年轻,已经到了省部级正职任职年龄的上限。估计此番换届,会安排退二线。因为田文明在n省的出色表现,应该会安排去全国人大或者全国政协担任副职。调整一下级别,准备养老。
至于n省省委书记职务,不出意外的话,将由原团中央第一书记,现任n省省长章辰文接任。
因为严柳系的横空出世,n省的人事安排,与柳俊的记忆,出现了极大的不同。但根据实际情况来看,n省的经济建设,也远比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情况要好得多。n省俨然已经成为中南部经济最发达的省份之一,gdp总值在全国排名都比较靠前,大宁、宝州等城市更是空前繁荣。
这一回,周先生没有安排上大课。四合院里,除了柳俊和先生,只有一位师弟在。
这位师弟,名叫邵逸平,是某个社科机构的研究员,四十岁出头的年纪。论年龄,该当是柳俊叫他师兄。不过邵逸平却坚持叫柳俊为师兄。倒不是因为柳俊的权位。单纯从入门先后来看,柳俊绝对是周先生大部分学生的师兄。三十年前,他就拜在周先生门下了。
那个时候,柳俊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屁孩罢了。
邵逸平是那种比较古板的夫子型人物,无论何时,总是衣履整洁,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架一副黑框眼镜,学者气度俨然。邵逸平已经有了一个哲学博士的头衔,因为工作需要,也因为仰慕周先生的道德文章,便欣然拜入周先生门下,再一次束发受教。
周先生固然名满天下,被党史哲学界奉为泰山北斗,堪称一代大儒。为人却并不迂腐,除了性格比较执拗之外,平日里说话,十分风趣。不过他对邵逸平很欣赏。不是欣赏邵逸平的“迂腐”,而是欣赏他治学的严谨,为人的风骨。
柳俊到达的时候,周先生已经和邵逸平坐在客厅里说话。
类似这样的授课,其实是很随意的,周先生绝对不会当真拿出教材,一板一眼地照本宣科。多数时候,是大家坐在一起,讨论一些比较深刻的哲学问题,就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进行深入的探讨。
柳俊进门,先就朗声叫了“伯伯师母”。
两位老人年近八旬,耳朵都还好使,柳省长原本无须这么大声,只是为了表示亲近而已。
“小俊来了。”
周先生脸露微笑,点头答应。
邵逸平却立即起身,很客气地说道:“师兄好。”
柳俊走到周先生面前,先鞠了一躬,动问安好,然后才和邵逸平握手,寒暄了两句。
师母闻声走了出来,笑呵呵地说道:“哎呀,小俊来了……来来,喝茶,吃水果。”
每次见到柳俊,师母较之先生还要开心,亲自端茶倒水,望着他看个不了,笑眯眯的,仿佛柳俊就是自己的嫡亲子侄一般。
每次来到这个四合院,柳俊也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被一种温馨祥和的气氛包围着。
柳俊在沙发里坐了下来,给先生敬上香烟。别看周先生年近八旬,师母却并不像解英和阮碧秀一样,管制老头子抽烟。倒也并不是先生的身体,就胜过了严玉成和柳晋才,而是师母觉得,老头子八十岁了,也就这么点爱好,再给管住了,于心不忍。最多是周先生抽得太勤的时候,在旁边小声提醒两句。
“小俊啊,今天咱们就讨论一下,如何加强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
先生就着柳俊手里的火机,点着了香烟,抽了两口,说道。
柳俊微笑道:“好啊。伯伯今天怎么想到要讨论这个问题呢?”
周先生指着邵逸平说道:“不是我要讨论这个问题,是逸平要讨论。他都已经写了一个专门的论文,发表出来了,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啊……逸平,把你那个文章,给小俊看看。”
“是,先生”
邵逸平礼数周到,答应的时候微微鞠躬为礼,将摆放在桌面上的一本杂志轻轻推到柳俊面前。
柳俊拿起来一看,正是最新出版的《号角》。这本期刊,要算是党内影响最大的理论性刊物了。该杂志是我党中央机关刊物之一,由党的中央委员会主办的理论刊物,担负着全面系统地宣传党的重要思想,完整准确地宣传阐释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引导党员干部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提高全党马克思主义水平,促进党的事业发展的任务,是党中央指导全党全国工作的重要思想舆论工具,是党在思想理论战线的重要阵地。
《号角》创刊将近五十年,是官方重要的宣传重地,被称为两报一刊之一。
在《号角》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作者均是我党各层级的领导人或干部,也包括军队的各阶层等。在这个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如果内容敏感,切中时事的话,往往会引起党内各阶层的热烈讨论。
以邵逸平的理论水平和所从事的工作来看,他在《号角》杂志上发表文章,正是他的职责之一。柳俊也不是很在意。他们经常会就《号角》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进行探讨,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观点对文章的观点进行剖析,时常还会发生一些争论。
纯理论上的东西,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见解。
不过柳俊只是看了一小段,就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十分关注起来。
邵逸平这篇文章,题目很长,叫做《论在现行体制之下如何加强对党政一把手权力的监督》。这样的标题,在《号角》之上,倒是并不鲜见。甚至有一些文章的标题,比这个还要尖锐。
关键是内容如何。
邵逸平的文章,柳俊以前也拜读过,单就文章的写作水平而言,邵逸平的风格是比较的“八股”,格式非常的标准化,很讲究起承转合,论点清晰,论证由浅入深,层次分明。这样的文章,阅读的快感是谈不上的了,普通的干部,除非本身是搞理论工作的,不然多数也是看不下去。
柳俊倒是不至于这样浅薄,到了他这个层级,对于理论研究,也是必须要深入探讨的。他已经到了要逐渐建立自己理论体系的阶段。
邵逸平的观点,看上去并不是十分新颖。关于现行体制之下,对党政一把手权力的监督和制约,已经有很多的学者发表过文章,进行了各种探讨。就理论而言,邵逸平的文章没有太多的出奇之处。令得柳俊形容严峻的,乃是邵逸平文章里的指向,十分明白。
邵逸平竟然是以明珠市作为例子来论证的。文章的矛头直指现任明珠市委书记于向宏。
邵逸平指出,明珠市近几年间发生的一些现象,比较“奇特”。这也是邵逸平作文的特点,在遣词用句方面,非常注意,轻易不使用过于激烈的字眼,深得理论性文章的真谛。理论性文章,首先就要自己站得住脚,要客观公正。如果像孟夫子一样,动不动就“禽兽也”,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心悦诚服。
时代不同了嘛。
邵逸平认为,明珠市这些年“大干快上”,无视中央的种种宏观调控政策,自行其事,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明珠的主要党政领导人,错误地解读了自身的权力,没有接受监督的自觉性。对于来自中央的监督,置诸不理,自行其事。对于中央的政策要求,尚且如此,来自下级和民间的监督,那就更加置若罔闻了。
明珠市为了片面的追求经济效益和各种数据,无视,最少是漠视群众的民生状态。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邵逸平例举了明珠市这些年群众上访的一些情况。指出无论在上访人数和规模之上,都超过了以往。“群众的满意度”就是执政者成绩的晴雨表。明珠的现行做法,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就足以证明,施政措施出了问题。归根结底,就是对党政主要领导干部的权力,失去了必要的监督和制约,才会造成这种情况出现。
这篇文章,甚至不能单用尖锐来形容了,可以说是一篇“讨伐”于向宏的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