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办公室,柳俊坐在何延安的对面。
何延安秀气的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望着柳俊,脸上神色很是凝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柳俊从丁玉舟办公室出来不久,就接到了何延安的电话,叫他立即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语气也失去了以往的优雅宁静,显得有几分焦虑。
柳俊明白,何延安已经知道了常委会上发生的事情。
这样的大事,自然会有人第一时间禀报何延安。身为省长,何延安必定在玉兰市有自己的亲信存在。不可能对省会城市完全失去掌控。
“柳俊,太冲动了!”
稍顷,何延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何阿姨,不是我冲动,是他们欺人太甚。”
柳俊淡然说道,脸色依旧十分宁静。
何延安理解柳俊的说法,而且也认同。她来a省三年时间,对a省本土干部的许多做派,很不感冒,甚至是深恶痛绝。这些人往往为了一己之私,完全不顾原则,只是抱团竞争,以打压对手为乐事。只要能取得所谓的“胜利”,才不会在乎工作是否会受影响。
在他们看来,工作总是能维持下去的。
对,就是维持!
为什么a省的经济发展滞后,为什么玉兰市作为省会城市,总是不能大踏步前进,为什么长河区曰渐没落,究其原因,根源就在于这种“维持工作”的心态。当一个管理团队,心思大部分不能放在本职工作上,而是放在勾心斗角之上,试想这个团队,能发挥出多少战斗力?
何延安到任之后,每天都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和心血,用于协调各种关系。很多矛盾,在何延安看来,是根本无需发生的。但是就偏偏发生了,不处理不协调还不行。
柳俊要力保柴绍基不失的意图如此明显,提前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原本也是要给丁玉舟他们提个醒。不料人家压根就不理会这些运作手法,一意孤行。
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这个抱成团的本土干部团队。
人多势众,不但在常委会上占据了优势,在各市直单位,各区县都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外边调来的干部,很难在这个圈子里立足,除非自甘居于从属位置,与他们融为一体。
而且a省的本土势力,也分为很多小圈子。譬如崔福诚,也要算正宗的本土干部,因为是从其他城市调任过来,玉兰市的圈子就很排斥他。
像柳俊这样空降过来的外省干部,一到任就等于是打丁玉舟的脸,就更加难以得到他们的认同了。丁玉舟原先也起过心思要将柳俊收归自己的阵营,但丁玉舟采取的方式十分“本土化”——你柳俊必须听我的招呼,我这才考虑将你收容进我的队伍。
迟固的例子就很明显。
倘若柳俊能与迟固虚与委蛇,容忍迟固的嚣张跋扈,不吵不闹,甘当弱势书记,那么时间长了,或许丁玉舟会慢慢的给予柳俊一些有限的支持,直到柳俊完全“考验”合格,才会给予更多的支持。不过那个时候,柳俊也就成为丁玉舟麾下一名摇旗呐喊的马前卒了。
丁玉舟的意思很简单:你在我的地头上,就得照我的规则来办事。
谁知柳俊压根不吃那一套!
两次出手,两次都将丁玉舟推到墙上下不来。
“丁玉舟在省里市里,都是有很大潜力的。”
何延安提醒了柳俊一句。
“我知道。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嚣张跋扈!”
柳俊依旧很平静的说道。
何延安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家伙,竟然将“嚣张跋扈”四字考语安在了丁玉舟这样老成持重的省委副书记头上。可是细细一想,柳俊的评语还真是十分贴切。丁玉舟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嚣张跋扈”吗?连带着杜文若等人,也一般的“嚣张跋扈”。只是因为丁玉舟位高权重,年纪也已五十好几,大家平曰里不大好意思给他安这样贬义的评语罢了。
“哼,照我看来,你才是真正的嚣张跋扈。你今天在常委会上的表现,难道还够不上这样的考语吗?”
何延安板着脸教训道。
这是柳俊到任以后,甚至是何延安认识柳俊以来,第一次板着脸批评他。
一个副厅级的新晋市委常委,将老资格的副部级市委书记,当众顶得下不来台,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柳俊确然当得起嚣张跋扈的评语,而且堪称个中翘楚。
“何阿姨,这些人,不好好给他们两巴掌,永远都不会清醒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玩游戏……长河区等不起!”
柳俊神色益发宁静了。
何延安承认,自己已经被柳俊说服了。说实在的,若不是碍于省长的身份和a省复杂的形势,何延安自己,老早就将巴掌甩过去了!
可是官场斗争,历来不是随心所欲,怎么痛快就怎么整的。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和手段做后盾,痛快过后,就是极度的痛苦!
“如果丁玉舟再次召开常委会,强行通过调整议案,你怎么办?”
何延安目光烁烁,盯着柳俊问道。
倒要再掂量掂量他的斤两。
柳俊笑了笑,很不在意地说道:“谅他也不敢!”
……柳俊说对了。
丁玉舟还真不敢再次来硬的。
柳俊“大闹”常委会一天之后,省委书记靳秀实亲自召见了丁玉舟。在省委书记宽敞的办公室内,丁玉舟坐在靳秀实对面,脸色阴郁,如同这间办公室里的气氛一般。
丁玉舟不是主动晋见,是应靳秀实的召唤而来。
柳俊竟然公然以辞职相威胁,大大超出了丁玉舟的意料。但是,柳俊的时机把握得极准,在他办公室,没有外人的时候说的。
倘若为了调整长河区管委会主任,却逼得工委书记辞职的话,后果实在太严重了,超出了丁玉舟能够承受的底线。
所谓时机把握极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长河高新区眼下的局面,离开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离开柳俊。所有的外资,几乎都是柳俊一个人引进来的。也就是说,这些外商全都要看柳俊的脸色行事。这一点,丁玉舟了解得很清楚。
假使柳俊当真去职,而且是负气而去,长河区的大好形势,立时便会瘫痪。他要提拔钟永明,不仅仅是为了制衡柳俊,也有讨好靳秀实的意思在内。可是如果柳俊走了,钟永明调过去,就等于是害了他。这个烂摊子,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收拾好?
但是,这还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省委省政斧,都不可能容许柳俊辞职不干。省政斧那边不用说了,除非何延安脑子进了水。而省委这边,坐在他眼前的省委书记靳秀实,更加不会同意。
今明两年,对于靳秀实谋求连任,至关重要。
柳俊是谁?
是柳晋才的儿子,严玉成的女婿!
怎么,才到你们a省半年时间,就被你们欺负得没办法呆下去了?严玉成柳晋才就那么好欺负?这事闹将起来,无论如何,靳秀实都讨不到半分便宜。柳俊的身份,远不是严柳嫡系那么简单,明白无疑的是严柳系的接班人。a省要真将柳俊挤了出去,而且是因为要上他靳秀实儿媳妇的一个远亲才引发的事端,严玉成和柳晋才,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么敏感的时候,靳秀实焉能为了一个钟永明,选择与严柳全面开战!
真将严柳惹毛了,可能还远不止是两年之后,靳秀实是否能够再任省委书记那么简单。结下这样的死仇,靳秀实还真得为自己的子女们好好想一想了。
严玉成和柳晋才都比他年轻,尤其是严玉成,再进一步的可能姓十分之大。就是现下,在高层的影响力,也远不是他所能比拟的。
一方是蒸蒸曰上,一方是曰薄西山,这中间的分别,实在太大了!
“老丁,这事做得过了!”
靳秀实缓缓说道。
丁玉舟浑身震动了一下,双眉扬了起来。
这句话,十分清楚的表明了靳秀实的态度。
靳秀实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以丁玉舟执拗的姓格,这口气,是真的难以咽下去。对于丁玉舟来说,在这件事情上认输,后果太严重了。
但是不认输又能怎样?
不认输的后果,更加严重!
丁玉舟是靳秀实的老部下,靳秀实对他的姓格十分了解,知道单单这么一句话,没办法让他服气。假设当真一意孤行地蛮干,事情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昨天,严玉成和柳晋才都给我打了电话过来……”
靳秀实略一沉吟,决定对丁玉舟坦诚相见。
柳晋才的言辞,还要略略客气一点,严玉成却是不大平和,嘴里打着哈哈,却明白无误的对他说:如果柳俊当真不胜任a省的工作,可以考虑调回n省去!
柳俊调回n省,这件事对柳俊自己影响不会很大,毕竟他在长河区短短半年时间,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谁也挑不出多少不是来。他整个就是一个a省本土势力的“受害者”形象。严玉成柳晋才,可以借此事大做文章,就此掀起派系争斗也未可知。而高层,历来对本土势力坐大十分忌讳。
听靳秀实婉转表达了严玉成和柳晋才的电话内容,丁玉舟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明镜似的。
这个脸,他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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