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天,天还没亮,林花枝早早就起来。
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眉之间有着忧愁,今天是陈素月头七的日子。
莫名有些伤感,她从不认为她已经死了,就算她现在叫林花枝,可是骨子里还是陈素月。
“花枝,你怎么就起了?不舒服吗?”黑暗中传来林肖氏的声音。
好一会,林花枝才低声应了一句:“没,肚子饿了。”
“我给你煮些吃的去。”林肖氏从床上坐起,想去点油灯。
一只手在黑暗中准确的握着她的手腕。
“等天亮吧,你再睡一会。”
林肖氏一顿,“你身子骨还虚着,我去煮粥。”
“我自己会煮。”林花枝说完这话,从床上起来,借着月光摸到窗户旁,点燃了油灯。豆大的灯光虽不明亮,可是却带着温暖,吹散了一夜的寒意。
抬头,林花枝在脸上挤出一笑:“你再睡一会。”说完,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她说了谎,她不会煮东西,陈素月可从来不会煮东西。
月亮已西沉,东方天地交汇处渐渐泛起了灰白,恐怕一会太阳就要出来了。站在有些阴冷的厨房里,林花枝拢好身上的衣服,当对面的厢房安静下来时,她走出了院子。
这是江东府的西城,在陈素月的记忆里从不曾到过这样的地方。杂乱的街道,幽深的巷子,低矮破败的房屋,虽然不及天亮,可是四周渐渐传来吵杂的声音,一天又要开始忙碌了。
站在陌生的巷口,林花枝不知道她该何去何从。
“林家姑娘,你要去哪呀?”就在林花枝不知所措时,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
回头,一辆破旧的驴车上,一个女人冲她笑着。林花枝记起这女人姓龙,前两日她病时曾来家里探望过她。
林花枝左右看了看,委实不知道应该往哪边走,看了一眼驴车上的女人,她走了过去:“我要去城东,我赶时间。”这不是请求的句式,当然在林花枝看来,这并没有不对的地方,说完,她跳上了驴车。
龙大姐呵呵一笑:“赶巧我也去城东送火炭去,一路走吧。”
这个时候,林花枝才发现驴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火炭,低头一看,裙摆上早已经染上了黑色的炭灰。不自然的皱起眉,她脸上全是厌恶。
“妹子,你一大早要去城东做什么?你这身子还没好,想找活做也该等身子好了再去。”龙大姐显然是一个极度热心的人,一边赶着驴车一边和林花枝扯着家常。
林花枝没有出声,一来她没心情,二来她不愿说话。她寒着一张脸,眼睛一直落在裙摆上。
龙大姐并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把林花枝的不出声自动理解为身子虚弱。一笑,从身后的提箩里拿出一个馒头递了过去。
“妹子,没吃东西吧?来,大姐这馒头才蒸出来的,还热乎着,快吃吧。”
林花枝一怔,抬眼愣愣看着龙大姐手上的馒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直到龙大姐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她才抬手接过。
“妹子,吃吧。不够,姐这还有,管饱。”
林花枝看去,龙大姐脸上是豪爽的笑,自然而大气,毫不做作。
犹豫了一下,林花枝才轻轻咬了一口馒头,热乎乎的食物顺着嗓子滑入胃里,身子也暧了起来。很美味,她以前从不曾吃过这样的馒头。没由来,林花枝心里的某个地方软了下去。
到了城东,林花枝跳下驴车,临走时她冲龙大姐笑了笑。
她去城东干嘛?按规矩,今天是陈素月的头七,家里的亲人要去城东的宝华寺为她唱经作法。管家和奶娘一定会去,最重要的是,她想去见一个人。
从江东府的东城门到宝华寺,一路上撒满了白色的纸钱,风一吹,扬起的纸钱让这天色有种莫名的阴沉和悲伤。林花枝一路走来,分不清心里是该喜还是该悲。喜她的重生?还是悲她的早逝?
等她带着一颗复杂而郁闷的心到了宝华寺时,她越发的张惶而不安。
往生的《金刚经》从寺院里悠悠传来,远远看着站在寺门外披麻戴孝的陈府家丁婢女,林花枝觉得这是佛祖给她开的最大的玩笑。
她活着,可此时却在见证着她的死亡。
人生最悲哀的事恐怕莫过于此吧。
一直到了午后,林花枝才见宝华寺庙门打开,陆续从里面走出人来。远远看了半晌,却很意外的发现,人群当中不见管家和奶娘的身影。
她心下起疑,今天这样的场合,管家和奶娘去哪了?
不容她多想,她的眼光一直定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青的男子,一身玄色长袍让他看上去更加清瘦,头上束着白玉簪,眼睛半垂,虽只见半张侧脸,可是高挺的鼻头下,嘴角微微向下垂着,林花枝知道此时他心情一定不好。
他是在她为伤心吗?
只见那男子低声和主持智能大师说了几句话后,便一个人独自往后山走去,林花枝忍不住跟了上去。
后山的禅房旁是一片竹林,那里有一处幽潭,早年陈素月独爱此处,在她父母去世后,她曾在宝华寺这禅房里住了一年。以前陈素月曾说过死了就在宝华寺旁建个衣冠冢,如今林花枝跟在那男子身后,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然,那男子穿过竹林,在幽潭边上,林花枝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衣冠冢,眼睛里慢慢扬起水汽,说不清是为她还是为了他。
“严公子,请节哀。”守在一旁的小沙弥念了一声法号,双手合什一揖便从后门进了禅院,独留那男子一人。
然后,她听到那男子低声说:“素月,为夫来看你了。”
林花枝记不起来,当她还是陈素月时,她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可是现在,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抬手紧紧捂住嘴,林花枝真想就这样冲出去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一场。
那男子,便是她的相公,严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