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会结束后,沈鸿锐声望愈高。可要夺得山长一职,光靠文采远远不够,品行威望,家世背景,社交组织管理能力……等等等等,都非常重要。男人因此愈发忙碌,每日奔波于各种场合,来找宁清卓的机会渐少
。
宁清卓便一门心思投入到茶庄运营当中。孙剑锋最终将罗家大小放了出来,可罗三爷之死还是给罗家带来了影响,其余茶庄纷纷借机入侵,宁清卓自然也想扩展势力。云雾阁生意不错,宁清卓赚了些银子,便想着去盘一处店面,再开家茶庄。
这日,宁清卓看店面归来,还没进店门,便见到了两名姑娘在云雾阁中四下张望。两人时不时低语几句,瞧着不像一般客人。心中便是一声叹:又来了!
沈鸿锐相貌极佳惊才风逸,又生性风流,在京城这些年,不知多少女儿家将他当成了梦中情人。前段日子,沈大才子带着一姑娘去赏荷会,还让她代执笔作赋的消息传了出去,京城的各家院落里,不知多少姑娘碎了芳心。于是这些天,时不时便有姑娘借口买茶叶,跑来云雾阁找宁清卓。
这些姑娘行事不比周灵灵剽悍,顶多也就是发发脾气,刁难宁清卓一二,可次数多了,宁清卓还是不胜其烦。
她心中不知抱怨了沈鸿锐多少次。那男人倒是好,二十多年过得风流潇洒,欠下这一屁股烂桃花债,却坑苦了她。可她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上门就是客,只要这些姑娘买她一丁半点茶叶,宁清卓便不能和她们翻脸。
万般无奈间,宁清卓无意低头,发现今日为方便行事,她束了胸,心思一转,勾起了嘴角。她学着沈鸿锐的模样,挺直腰板脸上带笑,踱着八字步,行进了店门。
两位姑娘见她穿着男装,又气度沉稳,很有些疑惑,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她们要找的宁掌柜。却也不好胡乱上前询问,竟然就这么放任宁清卓走了过去。
宁清卓心中暗笑,却不料宁杰见到她,咋咋呼呼跑上前,清晰一声唤:“当家的!你回来了!”
宁清卓一瞪眼!宁杰一愣,不明所以。那两姑娘却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宁清卓的衣袖:“你就是宁清卓!”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宁清卓再警告看宁杰一眼,这才转身,朝两人风度翩翩一笑,压着嗓子沉声道:“不,清卓是我姐姐,我是她的弟弟宁清扬。”
两姑娘傻了眼:“那,他干吗叫你当家的?”
宁清卓便摇头晃脑道:“二位姐姐的意思是,当家的不该是我,还得是我姐姐了?”
两姑娘觉得有理,呆愣片刻后,松开了宁清卓的衣袖。既然已经被她们拦下,宁清卓便也不急着走,此时风流一笑,将沈鸿锐平日的模样学了个七八:“二位姐姐,可是来店里买茶?”
两姑娘便有些不自在了:“这个……”
宁清卓热情而温柔:“二位姐姐可是在犹豫买什么茶?不如,便容小生为你们介绍一番?”
她本就生得貌美,若是假扮男人,的确娘气了些,可现下假扮的却是少年,倒也别有魅力。两姑娘便羞红了脸,片刻,一人柔声应道:“那,便劳烦公子了。”
一刻钟后。宁清卓将提着小包茶叶的两姑娘送走,一脸笑意。别看那两包茶叶袖珍,可价格却是店里最贵的,这两姑娘也是大家闺秀,不懂银钱分量,被她一番夸赞,稀里糊涂便买了半斤,倒是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直闭嘴装背景的宁杰此时终于凑了上来,一脸悲愤:“当家的!你怎么能这么哄骗人姑娘家!”
宁清卓行去柜台边记账:“就许她们找我不自在,不许我赚她们一点钱?”
宁杰唉声叹气,又跟去她身旁:“这哪是钱的问题
!你就不怕她们……对你芳心暗许?”
宁清卓轻笑出声:“她们的一片芳心不是早给了沈鸿锐么!若是能移情于我也不错,总好过喜欢那个公子哥。”
宁杰还是哀叹连连:“可是,万一惹来什么麻烦,你可怎么应付!”
宁清卓被他叹得无趣,再不理他,闷头写完最后几个字,回了后院歇息。
她躺在树荫下的凉椅中,只觉清风舒爽好生惬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了宁杰的声音:“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外面有人点名要见你!”
宁清卓还以为是那些找麻烦的女子,在凉椅中翻了个身,背对宁杰道:“你找个借口打发她们走便是。”
宁杰又绕去她面前:“哎哟,哎哟!什么‘她们’?这回来的是个中年男人!”
宁清卓看他一眼,终是坐起身:“什么男人?”
宁杰很紧张:“气度不凡!看着很厉害很帅气的老男人!”
宁清卓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形容!
她穿好鞋,又拿了一旁的外衫披上。宁杰在旁絮絮叨叨:“当家的,我就让你别招惹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姑娘!看看现在,人家爹来报仇了!不对……也可能是来提亲的!哎哟当家的你可是个女的啊,怎么可能娶她们!届时她们伤了心,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宁清卓黑线:“宁杰,以前没发觉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宁杰一板脸:“这可不是我凭空想象的!这都是小册子里写的!小册子里说……”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什么。京城文化繁荣,时常有些不得志的文人,会撰写些剧本小说,印发给各家各户,就希望有朝一日红火起来,能博个名声。宁杰来到京城后,很喜欢这些小故事,屋里都堆了好些小册子舍不得扔。
她连忙抬手制止宁杰:“得,得,我现在就去见那人,你也别操心了,成么?”
宁清卓行到云雾阁大堂,便见着一五十多岁的清瘦男人负手而立,凤眼长须,眉目端正,衣着很是平常,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中忍不住道:宁杰那形容虽然古怪,却也说到了点子上!
那男人看见她出来,上下打量一番,便明白了她的身份,拱手一礼:“宁掌柜。我是沈鸿锐的父亲,沈通和。”态度倒很是温和。
宁清卓脚下便是一绊,差点摔倒,连忙扶桌。
——还真是人家爹找上门了!
沈鸿锐赏荷会后,倒是对她说过他的父亲想见她。可宁清卓纠结于各种事情,一直犹豫着没应承。却不料,沈通和竟是自己找上了门来!
宁清卓心里没底,紧张回礼:“见过沈大学士。”
双方都互相清楚身份,便也免去了那许多客套。宁清卓将沈大学士请去偏堂入坐,又让宁杰泡茶送上
。沈通和礼貌聊了些茶庄生意的闲话,便切入了正题:“宁掌柜,我碰巧从同僚处得知,你在卢陵时,曾经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言,今生今世,永不出嫁。此事可当真?”
宁清卓只觉心沉了下去:哪个同僚这么多嘴多事,将这事情告诉了沈通和!却也只得诚实答话:“的确是有这事。”
她以为沈通和定会不高兴,接下来不准还会拿出银票或是其他好处,引诱她离开他的儿子。可沈通和只是缓缓点头,面色依旧和善询问道:“那你可有想过,将来碰到喜欢的男子,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宁清卓哪里有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道:“想过,但是并没想出解决之道。”
沈通和便淡淡一笑道:“鸿锐和文人相处甚多,也染了些不好的习性。可任他自诩风流,却从来不曾与什么女子交往过密,更别提带她们公开出入正式场合。但他却带你去了赏荷会,甚至作赋之时,要求你代执笔。”
宁清卓不清楚他说这些是何用意,只能沉默听着。沈通和又悠悠叹道:“他自幼丧母,我怕他少了约束,一向待他严厉。或许便是因此,他很有些畏惧我。在京这些年,也有不少关于他的流言,可传闻便是闹得再沸沸扬扬,他也不曾将哪个女子带到我眼前。可是上回,他告诉我他喜欢你,还应允带你来见我。”
宁清卓便有些不自在了:听一位长辈转述他儿子对自己的情意,这感觉实在怪异!沈通和似乎是看出了这点,便也转了话题:“我夫人是位奇女子,我与她相处数十年,受她影响良多,家中并无那许多规矩。女子与男子一视同仁,可以入族谱进祠堂,无需足不出户。碰上了事情,可以出头露面;想要行商,也绝不阻拦。”
这倒是让宁清卓惊讶了。这个年代风气并不开放,女戒女规被推行,许多女人都被困在宅院中,并无自由可言。可沈通和却不以那些戒律约束女子,竟是丝毫不古板。她还有些回不过神,却听沈通和道:“却不知宁掌柜意下如何?”
宁清卓一愣。至此,她总算明白了沈通和这一大番话的意图:这人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是个蛮横之人。他在和她商讨解决问题之道,他希望她看在沈家的开明风气和沈鸿锐的真心份上,放下她的誓言,将来嫁入沈家。
宁清卓垂眸片刻,低低道:“沈大学士,你既然有此眼界,为何还要在意入赘之事?”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贪心了。可沈通和并不介意,只是认真回答:“我的确不介意,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赘婿历来低人一等,受人歧视,地位与伶人刑徒等同。鸿锐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若是入赘,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
他见宁清卓只是不出声,复又叹道:“宁掌柜,我知道你也为难。我已经听说了,你会发下那个誓言,是因为你放不下宁家。你想做宁家族长,想要光复宁家,是以不能出嫁。可我既然是鸿锐的父亲,自然是更多为他着想。我希望你能为他做出牺牲,还望你不要介怀我的私心。”
宁清卓沉默。现下她才终是领会到了沈大学士的厉害。他说得坦坦荡荡,又字字句句在理,竟是让她丝毫不能反驳。
——可是,放弃宁家?放弃她的梦想?
那她……还是宁清卓吗?
宁清卓觉得,她实在没理由坚持固执,可是挣扎许久,却是起身朝沈通和行了一个大礼,躬身低低道:“沈大学士,对不住。如果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那么我放弃的……会是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