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看着霍志贤,居高临下,冷冷道:“霍侯爷知道的也不少,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呢?你该不是指望着,到最后被行刑前,淑妃还能帮你求情,免你一死吧?”
霍志贤道:“杨鸿,你别得意,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有那么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读书人肯帮你,又有人暗中整我,居然把那么多证人、证物推了出来,八百年前的事都翻了出来!”
那些读书人最可恨了,杨鸿这样的身份,都被说成是“寒门士子”。他们杨家虽说根基浅薄,但哪里称得上贫寒了?杨家有鱼塘、有良田、有浴堂,产业并不算少,尤其那个浴堂,说是日进斗金绝不为过。何况这杨鸿还有个嫁给正四品官的妹妹。只是这家底跟霍家比不得罢了。那些人却偏偏拿着杨鸿兄弟俩的出身做文章,说他们出身微寒。
那些士子似乎很懂得怎么样操纵舆论。他们将杨鸿、杨鹤说成是“寒门士子”,又将霍家的权势刻意夸大,人心自然就全都被拉到了杨鸿那边。这世上大部分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何况两相一比,确实是杨家要弱太多。
也怪他自己不好,本以为男人风流花心一些没什么,不成想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风流了一些,就被人往死里攻击。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
杨鸿听了霍志贤的话,好笑道:“你以为那些士子一开始就是自发组织起来的么?莫非你忘了?我考过秀才,而且和县学的秀才们关系很好,后来我也曾在云天书院读过书,依旧与我的同窗们关系甚笃。再后来,我又考了举人。难道就不能有同窗、同年来帮我?”
霍志贤怒道:“居然是你从中作梗?”
“一开始是,后来便不是了。你也太小看年轻人和天下士子的热血、正义,你以为他们都只知道闷头读书,完全不理天下事?何况这件事,本就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若身为勋戚,便能随意杀害考取了功名的读书人,那这功名考来还有何用?”杨鸿优哉游哉道。
“我就说你运气不错么,遇到一群肯为你出头的傻子!”霍志贤依旧冷嘲热讽。
杨鸿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侯爷。哦,我忘了,你已经被褫夺爵位了,如今连狱卒也不过叫你————霍志贤、姓霍的。”
霍志贤闭口不语,似乎是不想再听杨鸿废话了。
杨鸿却偏要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霍家干过的那么多坏事,有很多你以为人证物证都不在了,别人都找不到了,却又偏偏被翻出来了?为什么这些被翻出来的事,都是你对普通百姓犯下的罪孽,还有你在丧期里做下的淫、荡之事,而你和那些高官大员之间的鬼交易,却甚少有人翻出来?”
霍志贤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杨鸿接着道:“你心里一定在想,这是自然了。有几个高官大员愿意将你们之间的事供出来呢?那样虽然会害了你,可是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霍志贤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听杨鸿的意思,居然不是这么回事么?原本他觉得杨鸿说话太聒噪,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了,杨鸿只是过来让他死个明白的。
杨鸿居高临下看着牢里,一脸的嫌弃,只是语调依旧慢悠悠的,好似在说一个故事,他道:“我十四岁那年,就开始关注威远侯府的一举一动了。况且霍家那么大,奴仆都有几千人,随便找些理由和借口,跟其中几个套近乎不难。姓霍的,你是绝不会想到,什么时候,被我这么一个人盯上了吧?我居然有那么多不易保留的证物,还有很多你以为早就不知道死哪里去的证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呢?”
霍志贤落到如今的地步,本以为这世上已经再没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了。命都要没了,还管别的做什么?可如今乍闻,原来这杨鸿,便是弟弟没死,也是要跟他作对的,这才觉得好生诧异。他暴怒之下,双手死死抓住牢房的精钢铁栅,仿佛恨不能捏碎这困住他的精钢,出去将杨鸿剥皮蚀骨。他狠狠瞪着杨鸿:“你为什么要害我?”
“害你?谈不上,只不过是要跟你们霍家讨个公道。或许你早就不记得了罢。你母亲身边的得力妈妈有个儿子,专在你们霍家那位老夫人出门时为她赶车。可是有一天,那个马夫在秦家门前,撞伤了一个女孩儿。”
杨家当时力量薄弱。若要小闹,不过得些银子,闹得狠了,只怕霍家饶不过杨家。他们霍家的得宠奴才,又怎会为了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女孩儿抵命呢?
毕竟雁回后来痊愈了,又有崔姨妈一直劝说他们不要闹,说霍志贤行事嚣张歹毒云云。所以,杨崎和闵氏也就忍了这口气。
可是这件事,杨鸿一直记得。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霍家的人才是人。他的妹妹总不能这样平白被人撞成重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慢慢的积蓄自己的力量,掌握霍家尤其是霍志贤种种恶行的证据,总有一天,他能和这位勋戚算一算账的。
霍志贤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这是猴年马月的破事,只隐约记得,好像是有秦家的人知会过他,说老夫人的车夫赶着马车,在朝阳街上撞死了人。那时候,他听过便就忘了。在他看来,那些蝼蚁一般的小老百姓,哪里敢来他霍家门前闹事,哪里配上他们霍家来讨要什么公道呢?若他们真敢来,他命人赶走也就是了。过后,再寻那家人个不是,让地方官府发落了便是。
可是杨鸿却在这时候,问起他这件事。
霍志贤道:“莫非被撞的人和你有关系?”
“那个几乎被撞死的女孩儿,正是舍妹。”
霍志贤道:“你为了这件事,心心念念来报复?姓杨的,你也知道,撞人的不过是我们家的下人,你为了这件事,要整我霍家满门?”
杨鸿冷冷道:“可是撞人的马夫,如果不是有你这样的主子,又怎么敢嚣张到撞人后,停也不停便扬长而去呢?霍家后来也好像没有这回事一般,对此不闻不问。幸好我妹妹后来痊愈了,一直活得好好的。如果你们霍家,哪怕就打发一个下人来问上一句,我也不会处心积虑要弄倒你。因为你不倒,我妹妹曾经受过的委屈,就是白受。你们家的马夫,永远也不可能会给她赔一句不是。”
几年来,他越留意霍家就越觉得,霍志贤比他想象中更好对付一些。比如他不计国孝、家孝期间,都曾和娼妇勾搭。还有他做下的许多事,恐怕是吃定了对方无力反抗,做了就丢开忘了。却被他这个有心人,全部都掌握了。他暗中接济照顾过被霍志贤欺压到几乎陷入绝境的小老百姓,也悄悄收集过许多对霍志贤不利的证物。他做的很小心,几年来从无差错,也从未引起过霍家的注意和怀疑。
但这也仅仅是比他想象中好对付一些罢了。以他的身份,若要击倒霍志贤,只靠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也该是霍家的报应到了。霍志贤在朝中树敌不少,想让他完蛋的人里,偏偏还有个萧桐!
他一个举人要对付霍家很难,可若也有个同样是二等侯爵的人想要霍家完蛋呢?那自然就好办多了。
霍志贤只觉得杨鸿给出的理由太荒唐太可笑了,他根本无法接受:“你居然跟我说,我们霍家会遭了这么一场劫难,不过是因为几年前,霍家一个小厮驾车时撞人了?”
“霍志贤,你是不是觉得这只是一桩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你是不是没想到,自有人将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霍志贤怒道:“姓杨的,你心里有恨,你报复那个马夫不就好了?你早些跟我说,我将他打成一团烂泥,丢出府去不就好了?你竟然为了一个马夫,将我整到死牢里来。”
杨鸿依旧是冷笑连连:“听这番话,你还真是死不悔改。你会进这里,并不是我为了一个马夫便要将你们霍家如何,而是因为你本来就该死。你杀我弟弟,强、奸、民女,孝期纵、欲,纵容包庇恶奴,强占家中丫头,你为所欲为,种种恶行罄竹难书。你这样的人都不死,才是天理不容。”
霍志贤被杨鸿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颓然松手,跌坐在牢里。
杨鸿这才转身离去,边走边幽幽道:“霍志贤,你始终不敢说出追杀我们兄弟二人的真实原因,是为了不连累淑妃吧?反正你这次是逃不掉了,但只要贵西那些破事不再翻出来,淑妃就是安全的。只要淑妃是安全的,你便觉得,她就能保住你的命,是么?而你的母亲也确实在淑妃的力保下,才得以平安离开威远侯府,对么?我劝你还是早点歇了这份心思吧。申淑妃是不会管你的。所以,你还是安静等死,更省心省事省力一些。”
颓然坐在地上痴痴发怔的霍志贤,听杨鸿这么说话,唇边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至少,淑妃知道,杨家兄弟看过对她极为不利的东西。他就算死了,杨鸿也要来给他陪葬。
……
因着霍家已经彻底完了,而九儿又一心记挂赵夫人,杨雁回便陪着她去了一趟赵夫人那里。
赵夫人已经从娘家搬出来,回到了自己的陪嫁宅子里,看她的气色,可以说是相当不错。
九儿重向赵夫人请罪,赵夫人却笑道:“何必又来请罪呢?这件事,我成全了你,也成全了我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想开霍家了。霍家人为此将我赶出府,我不知道多高兴。”
杨雁回插口问道:“夫人往后有什么打算?”
赵夫人笑道:“往后还没有想太多,守着我的女儿过呗。”她的陪嫁财产,她看得很紧,娘家人根本没办法谋夺了去。只是,为了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她少不得还是破了些财,和娘家的亲戚们多多打好关系。毕竟她一个女人,守着这些财产,还是要有个娘家做倚靠才好。何况,她这次能平安,娘家的兄长也出力不少。
杨雁回道:“夫人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必全力相助。”
赵夫人浅浅一笑,道:“我一定不跟俞夫人客气。”
……
回来的路上,杨雁回还对九儿道:“这赵夫人真是个罕见的女子。”
九儿道:“我们夫人……啊……瞧我,事到如今,还是一口一个‘我们夫人’的。我往后,再不能待在她身边服侍了。”
秋吟此时正趴在车窗前,撩开一点帘子向外看,这时候,她忽然叫道:“奶奶,你看,那不是东福书坊的书铺么?他们这是出什么事了?怎地里头的伙计,都让人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