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一会儿,陈斜阳抬腕看了看表。
“叶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排练完了我们再接着聊。”说着,陈斜阳站起身来。
“好的,陈老师。”叶梓同样起身,背起自己的吉他。
“唔……有几句话我要事先提醒你一下。”手搭在房门把手上,陈斜阳停住脚步,斟酌着词句和语气轻声说道:“叶梓,你是孙云的弟子,那也就是我的弟子,所以……有什么话我就直接跟你说了,不需要再通过孙云来转达。”
“是,陈老师您请说。”
“好。”陈斜阳点点头:“实话告诉我,你现在的演奏水平究竟怎么样?对于这首作品你的把握大不大?”
“陈老师,您这是……”叶梓稍微有点疑惑。
陈斜阳松开搭在门把手的右手,按住叶梓的肩膀,轻声说道:“这一次‘申城之春’的规模搞得很大,是历年来最受重视的一届,上面在全世界范围邀请了很多重量级的嘉宾前来观摩演出。”
“前一阵子,上面召集我们各大院团的领导开会,要求各大团体必须保证每一场演出的质量,要做到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所以你看,这才三月份我们就已经开始排练了。”
放开按在叶梓肩上的手,陈斜阳耸了耸肩膀:“这就是华夏特色,我们乐团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按照上面的要求去做。这么早就把你拉过来排练,你心里可不要有什么想法啊。”
“陈老师,我能理解,这没什么的。”叶梓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陈斜阳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你能这样想那就最好了。不管怎么说,早一点开始排练也是有好处的,熟能生巧嘛。”
“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等一会儿的排练,我要好好看一看你的专业水准,不会对你有任何额外的照顾,这是没有任何情面可以讲的。如果达不到我的要求。哪怕是瓦伦丁亲自出面我也不会让你上台演出。叶梓,这一次的情况跟以前完全不同,所有照顾性质的演出一律取消,每一场演出都必须拿得出真功夫。所以……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陈斜阳并没有把话说全,但是叶梓已经完全明白。
叶梓还是笑笑,神色平静自然,轻轻点了点头。
“陈老师,您不用给我任何特殊照顾。我不会给您和恩师丢脸的。”
“哦?这么自信?”陈斜阳大感兴趣。
在知道了这一次“申城之春”的高标准严要求,以及陈斜阳要在排练时严格考察他的业务水准之后,还能当着陈斜阳的面说出这几句话来,叶梓对于自己古典吉他演奏水平的自信,可不是一般的强啊。
他有这么大的自信吗?
是真的有,还是懵懂少年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如果是真的有,那么他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真的就像孙云所说的那样,眼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孩子,真的就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古典吉他演奏的天才?
陈斜阳几十年来亲眼见过无数的天才,他知道大多数天才的那种外在表现。今天两人见面以来。叶梓一直保持着尊重恭敬的言语态度,让陈斜阳心生好感,但是那种天才的影子他却一直没在叶梓身上看见,直到此时叶梓突然迸发出的这股强烈的自信为止。
这才有了一点点天才的样子嘛。
不过,就这一点那还远远不够!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才行。
“叶梓,我们团的这些演奏员业务水平都很不错,他们一个个可都是非常骄傲的。如果他们认为你的水平不够,演奏起来一定是死样怪气的不肯出力,到那时就连我也指挥不动他们的。”陈斜阳又说了一句。
叶梓仍然只是笑笑。沉静自如。
“陈老师,叶梓在您面前不敢说大话,不过瓦伦丁先生的这部作品,我还是比较熟悉比较有把握的。”
“我会跟团里的演奏家们好好配合。”
“哦?好。年轻人就是要自信一点,那我就放心了。”陈斜阳拍了拍叶梓的肩膀:“我们走吧,他们应该已经到齐了。”
时间接近下午两点。
排练厅里,申城交响乐团前来参加排练的五六十位演奏家已经全部到齐。他们坐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一边整理着手中的乐器或是乐谱,一边三三两两小声的交流着。排练厅的空气中。回荡着一阵阵乐器调音的零碎声响以及轻声交谈汇集而成的嗡嗡声。
“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吗?这次担任独奏的据说是个小孩子,听说好像连二十岁都不到。”第一小提琴声部的乐手缪俊凯悄声说道。
身边的同伴立刻嘲笑他:“小缪,你这个包打听的消息早就过时了,该下岗了啊。连我都知道人家名叫叶梓,今年才十九岁,是一个不错的通俗歌手,最近在那个什么排行榜上好像还挺火的。”
“通俗歌手?”
缪俊凯怒了,琴弓重重地一顿,小提琴发出一阵杀鸡一样难听的尖叫:“通俗歌手跑我们这儿来干什么?他学过音乐吗?通俗跟古典能一样吗?开什么国际玩笑?老陈他们在想什么呢?”
“切,你管这些干吗?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吗?”坐在缪俊凯身后一位第二小提琴声部的女生说道:“说人家不行要不你上吧,你不是说小时候你也学过古典吉他的吗?”
“嗤,当我不敢啊?只要老陈同意我立马就上,谁怕谁啊?”缪俊凯立刻反击回去。
缪俊凯现在的年纪也不大,只有二十五六岁,从申城音乐学院毕业还没几年,正是年少轻狂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不过他的业务水平也真是相当可以,现在正在向第一小提琴声部副首席冲击,在今年的乐团年度考核当中,他很有可能获得这个席位。
同伴们全都轻笑起来。
“得了吧小缪,你那点儿水平大家又不是没见过,就别拿出来献丑了吧。人家孩子既然敢来,那肯定是手上有点活儿的,要不然真的来这里出丑啊?”
“那倒是,不过也难说。你们还记得前年那个什么小号王子吧?当时排练就差点没把我恶心坏,差得一逼,结果后来居然还真让他上台演出了。”
“嗯嗯,太恶心人了,可千万别再来个那样的照顾演出,没得糟蹋了古典音乐。”
“来来来,听我说,我们先好好看看。”缪俊凯聚拢大家,轻声说道:“这小孩儿要是手上真有货,那我们就好好帮衬他一下。要是像小号王子那种货色,嘿嘿嘿,大家都懂的吧?”
“小缪,你就坏吧!你不好好拉琴就不怕老陈扒你的皮?还想不想升副首席了?”
“哎,你这叫什么话?要是不够格的也要我们全心全力帮他?怎么可能?我看就这么着,小缪说的没错,不是谁都配得上跟我们合作的,我们得先掂一掂他的分量。”
“没错没错,先看看再说。”
……
站在整支乐团面前,几十双眼睛直直地盯在自己身上,叶梓依然微笑镇定。吉他已经从包里取出,用左手拿着。
“安静了。”陈斜阳拍了拍手。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一位是由瓦伦丁先生亲自邀请的叶梓先生,《马洛卡协奏曲》的独奏部分将由叶梓先生担任。”
“大家掌声欢迎。”
说着,陈斜阳带头鼓起掌来,排练厅里响起一阵七零八落的掌声。
陈斜阳的介绍非常谨慎。
先是说出叶梓是由瓦伦丁亲自邀请,这首先就肯定了叶梓一定具备不错的演奏功底,要不然瓦伦丁这个作曲家也不可能邀请叶梓。对于申交的这一批骄傲的演奏家们,这一点非常重要。
与此同时,陈斜阳在介绍时并没有习惯性的将叶梓称为“演奏家”,也没有介绍他的师承来历,只是简单称其为“叶梓先生”,这是在为他减压。
在排练之前,任何对于叶梓的过分夸奖和介绍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这样的错误,老练的陈斜阳是不可能犯的。
叶梓的年纪实在太轻,资历实在太浅,以往跟乐团的合作经验更是为零,如何取得别人的信任?这一次要想跟乐团默契合作,那就只有先征服这些演奏家才行。
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么更多的言语介绍毫无用处,所有一切,只有在排练时见了真章才行。
如果叶梓真的具有“演奏家”的功底,排练之后不需要陈斜阳的介绍,别人也会将“演奏家”这个头衔戴在叶梓的头上。如果叶梓暂时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陈斜阳就直接将他称为“演奏家”,那就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了。
师承来历这些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要叶梓能够过了眼前这一关,一切都好说。过不去这一关,陈斜阳就是把他介绍成已故的塞戈维亚大师的亲传弟子,那也不好使。
现在这样的介绍,恰到好处。
就这么短短的两句介绍,陈斜阳可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