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五、雄鸡一唱天下白(五)
忠和猛然转过身,死死盯住宪英,一字一顿地说道:“贝子爷,兵凶战危,可不是你玩闹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您还是早些回府比较好!”
宪英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撇开身上貂皮大氅站了起来,摆个京剧《霸王别姬》中霸王的架势,用京韵摇头晃脑念白道:“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这首王维的《少年行》刚念完,顿时博得周围一片喝彩。忠和脸色则由白转青,一副便秘多日的表情,半天才憋出话来:“一营长,先把贝子爷请到营部好好款待。二营、三营,执行命令!”说罢跨马扬鞭而去。他是一秒钟也不愿在这里多留。
冬天本来就天短,被宪英这么一搅和又耽误不少时间,等中军换到前锋位置上没走出三里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忠和无法,只好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尽管之前情报显示,经世大学并没有任何构成威胁的武装力量,但出于职业习惯,忠和还是严令各营做好警戒。而且忠和自从接到军令以来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感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而且后果非常严重。草草吃完晚饭,右眼突突乱跳的忠和更加心神不宁,百般无计排解,只好带着戈什哈四处检查营防布置,提防不测发生。
谁知中军营地还没有走完。就听有人来报:“标统。一营管带富察大人有要事禀报!”忠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麻烦事还是找上门了!
忠和匆忙赶回标部,远远就看见一营管带惶恐地站在门口,赶紧问道:“富察,发生了什么事?”
富察噗通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回禀道:“标统,大事不好,五贝子不见了!”
五贝子?忠和脑海里迅速晃过宪英那副可恶嘴脸,说话也就带了火气:“不是让你把他带回营部好好看守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呢?你这个管带是怎么当的!”
富察一边磕头一边说道:“是卑职失察。卑职该死!今日午后遵照标统指示,卑职将五贝子请到营部,好吃喝好认真款待。先时五贝子倒也安稳,等到掌灯时分。他抬腿就要出门,说要找地方出恭,卑职哪敢阻拦?只好派几个人在后面跟着。谁知五贝子专找僻静的地方钻,三转五绕,就找不到人影了。”
这倒不怪富察。清末国人因为营养不调,普遍患有夜盲症,到了天黑就是个睁眼瞎。再加上宪英故意坑他们,专挑黑暗角落,能不跟丢才怪!
“废物!蠢材!无能!”忠和顿脚大骂,“那你还不赶紧回营派人找去?他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今天又行军一天,谅他也走不出多远!”
富察又是连番叩头:“卑职得知消息后,已经加派人手四处寻查,并赶紧过来向您禀明情况。卑职担心五贝子一心想当先锋,会不顾阻拦擅自闯进前军营地……”
“真是作死!”忠和愤恨不已,“我就这就派人通知中军、前军,注意营房周围是否有陌生人。不过你们也不能玩忽懈怠,赶紧派人各处找寻。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有没有豺狼虎豹出没?真要有个闪失,只怕你我都吃罪不起!”
忠和倒是想动用全军之力尽快找出宪英。但他却不敢这么做,因为害怕出现营啸。
营啸,又名炸营、惊营,是指军队夜晚宿营时突发的大规模骚乱现象,尤其容易出现在战事发生前后。究其原因。主要是士兵心理过度紧张所致。中国古代士兵普遍文化程度不高,可以说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加上民间习俗熏陶,他们都非常相信鬼神之说。偏偏士兵干的就是刀头舔血、杀人越货的生意,死在他们的冤魂不知凡几,心理压力可想而知。战争期间,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精神更是高度紧张,加上夜盲症导致黑夜看不清东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爆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所以中国古代军营规矩非常森严,有所谓“十七条五十四斩”之说,夜晚别说大规模军事调动,就连大声说话都不允许。危险性可见一斑。
富察擦了擦额头的虚汗,领命而去。忠和派人通知各部之后,则在标部静候佳音。哪知这一等就是一夜,各部也没有传来找到宪英的消息。
忠和的心渐渐悬了起来,见东方刚刚露白,就赶紧命令全军派出搜寻队四处打探宪英的下落,哪里还顾及行军打仗的事!
等到日上三竿,前军营哨突然发现东北方向有人穿着禁卫军特有的团鹰制服,一边狂奔一边高呼救命,在他们后面不远则是几个穿着奇怪服装的骑兵在追赶。二营管带本来就已经绷紧神经,见状赶紧派出精锐士兵出营接应。那些骑兵倒也识趣,看到有人接应,立即打马飞奔远去。那个禁卫军士兵刚脱离险境,立即瘫成了一堆,嘴里兀自嚷道:“别管我,快去救五贝子!”
五贝子?
闻听消息刚来的忠和顿时全身绷紧,厉声喝问道:“快说!五贝子到底怎么了?”
原来昨天下午宪英再去营部之前,已经和身边的亲信随从约好晚间“越狱”的计划。等到天黑,便以出恭为名逃出营部,和几个狐朋狗友找地方喝花酒去了,一直胡天胡地到大早上。不知怎么,他突然又想起担任全军先锋的宏愿,不顾劝阻,带着几个随从绕过后军、中军,歪歪斜斜直奔前营而来。
说来也活该宪英倒霉!眼看前营近在咫尺,居然碰到了在附近监视禁卫军动静的张辉瓒所部侦骑。这些侦骑都是精力过剩的小伙子,大敌当前早就手痒的厉害,如今看到几个禁卫军士兵逶迤而来,哪里还会放过?一个个都跟磕了药似的,拿出雪地撵兔子的劲头分头兜捕宪英等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宪英自然难逃此劫,成为这群小伙子此行的最大猎物。
“这真是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啊!”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忠和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一营管带富察早就满脸土色,像得了疟疾似的浑身抖动:“标统,我们是不是把情况赶紧上报给统领大人?”
“上报统领大人?”忠和冷笑几声,“如果你想死的话,那你就去吧!”
富察马上闭口不语。
二营管带作为全军先锋,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问道:“标统,那我们该如何处置?”
忠和咬着牙说道:“很简单,我们现在全军轻装,迅速奔袭经世大学,争取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占领经世大学外围,对经世大学形成围而不攻之势,逼迫他们交出五贝子!”
“要是他们把五贝子当成人质,拒不交出五贝子呢?”
忠和阴恻恻地说道:“你们最好祈祷他们能乖乖交出五贝子!如果救不出五贝子,敝人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不过在倒霉的时候,我不介意多拉几个人垫背。而且我敢保证,下场绝对会比我更惨!”
周围军官顿时觉得后脊背有一股冷风吹过。
在各级军官严令下,禁卫军第一协第一标的三个营一改常态,迅速行动起来,向经世大学方向飞奔而去。期间有些老爷兵没眼力劲,还想耍横撒泼,被军官一顿劈头盖脸的皮鞭抽得哭爹喊娘,再也不敢提什么休息、午饭了。
这一顿不分轻重的皮鞭抡下来,效果非常明显。下午三点的时候,第1标第二营的前锋部队已经抵达经世镇外围。不过当他们看到壕沟与铁丝网组成的防御阵地时,都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忠和得知消息也大吃一惊:“什么?经世镇外围有防御阵地?”
“是的,标统!”参谋恭敬地答道。
“那有多少守军?”忠和又问道。
“在我军抵达之前,大约有800到1000人在构筑阵地。我军出现后,阵地表面人员全都藏匿起来。据观察估算,目前阵地守军在400人左右。”
忠和眼睛瞪得溜圆,口中喃喃自语道:“军谘府之前的情报还说,经世大学并没有任何构成威胁的武装力量。那群睁眼说瞎话的狗才,都应该发配到宁古塔,世世代代给披甲人为奴!”
“虽然守军有四百人,不过据二营管带猜测,那些人应该都是经世大学的学生,前不久才被临时召集起来的”参谋补充道。
忠和像是捞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点头道:“对、对、对,他说的没错!经世大学是个学校,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军队?只可能是临时征召的学生,有没有武器还两说呢!现在就派人过去警告他们,如果尽快释放五贝子,我们还能放他们一马。要是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休怪我翻脸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