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一、男人到死心如铁
李燮和的吴淞军政分府动作并不比杨永泰慢多少。
就在杨永泰踏进华熙园前后,他也得到了陈其美遇刺的消息,迅速命令麾下部队紧急集合,向上海市区方向开进,并截断沪宁线交通,防止猬集在南京附近的各路军队乘火车东下。——他这个猴急的举动,也彻底坐实了他是幕后主谋的猜测。
尽管沪军都督府极力封锁消息,但无论昨天四马路荟芳里的剧烈爆炸,还是整夜甚嚣尘上的全城搜捕,巨大响动都是瞒不住的。不要以为人民群众不明真相,无数鲜活的事例表明,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明眼人根据蛛丝马迹一推断,就能大致猜个八九不离十:沪军都督陈其美应该遇刺了!
等到中午,陈其美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上海大街小巷,连一向谨严的中华广播公司也开始向全国播报:“本台电,昨晚十一时许,沪军都督陈公经常光临的四马路荟芳里发生爆炸袭击,现场造成多人死伤,随后实行宵禁全城搜捕。据悉,当时陈督正莅临该处指导工作,爆炸很有可能是针对陈督发起的,此后再无其他相关消息。现在上海民众纷纷猜测,陈督已在爆炸中遇难。目前尚无组织或个人宣称对此事负责。”上海局面一时间被搅得浑不见底。
午饭后,张謇、汤寿潜两人联袂来访,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百熙,你应该知道昨晚荟芳里爆炸的事情吧?”
孙元了点头,面色沉重地说道:“知道!据说陈英士遇刺了?”
张謇道:“不仅是遇刺,而且已经一命呜呼了!”
孙元起佯作大惊:“什么,死了?”
张謇、汤寿潜两人齐齐点头:“这是我们通过可靠渠道最新获得的消息,应该不差!”
孙元起皱着眉头说道:“最近两日上海形势扑朔迷离,少不了有人想混水摸鱼,啬翁、蛰翁二位前辈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过我刚到上海两三天,光复会主要领导人陶焕卿、同盟会得力干将陈英士就先后遇刺,绝非事出偶然。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想要陷害于我?”
汤寿潜道:“能有什么阴谋?这些无非是光复会与同盟会之间的远仇近恨罢了,与百熙何干!都说‘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这两个团体的聚合离散充分证明这一点。当初为了推翻前清政府,它们尚可以和睦相处。即便有什么恩怨。也能相忍为国。但这些恩怨并没有泯灭,只不过被暂时压制而已。
“等到去年年底革命成功、民国新造,两者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矛盾彻底爆发。光复会领袖章炳麟就公开表示‘革命功成。革命党消’,认为各革命党派应该在彻底革命成功之后彻底改弦更张,根据国家需要再立新党,醉翁之意就在拆散同盟会。再加上沪督之争、浙督之争、民国政府各部权力之争,两者早已势同水火。
“陶焕卿颇具才干。又是反对同盟会的急先锋,孙中山、陈其美等人对他素来忌恨不已,早就恨不除之而后快。在百熙出川之初,沪上已经传言陈英士要刺杀陶焕卿,想来那时候光复会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所以陈英士头天杀死陶焕卿,第二天就被光复会扔了炸弹,横尸青楼门口。关别人什么事?”
孙元起道:“既然陈其美也被光复会刺杀身死魂归九泉,那陶焕卿之事只能就此揭过,毕竟现在同盟会也是苦主。我看我们不如把昨天的那份通电稍加改动。再发一遍吧!我们新中国党以后还要和同盟会合作,别让他们说我们厚此薄彼。”
“也好!”张謇、汤寿潜都点头赞成。
张謇随后问道:“陈英士一死,沪军都督之位必然易主,听说吴淞军政分府都督李铁仙、沪军都督府民政长李瑟斋(李平书)都意图问鼎。当然,南京民国政府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块肥肉。很可能派人带兵东下。对此,我们新中国党该如何表态?”
或许这才是张謇、汤寿潜二人亟亟来访的主要目的吧?
孙元起沉吟道:“新中国党在上海立足未久,说到影响力,主要还是看啬翁、蛰翁两位前辈。所以我们如何表态。也要以两位前辈意见为主,川、陕、甘等省会全力支持。尽管我们没有能力决定谁来担任沪督。但却有能力让谁当不上沪督!”
汤寿潜与张謇对望一眼,才缓缓说道:“李瑟斋自光绪二十九年(1903)到上海任职以来,积极参与地方自治,并亲自兴办实业,改良社会,造福民生,在沪上卓有声誉。所以士绅商贾都有意推戴李瑟斋继任沪军都督。”
看来李燮和还真是悲催,第一次被陈其美截胡也就算了,第二次即便陈其美已经身死,他依然与沪军都督一职有缘无分。
孙元起剑眉微挑:“对于李瑟斋继任沪督的事,我不反对,但我希望李瑟斋能在都督府里给李铁仙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比如军政长、沪军参谋长,以示安慰。大家都知道,李铁仙颇有君子之风,定然不会做出反客为主之事。由李铁仙掌握军权,李瑟斋可以高枕无忧!”
汤寿潜道:“百熙此策上佳!如此一来,既可以避免李燮和与李瑟斋之间刀兵相见,又可以同心协力抵制南京民国政府的乱命,可谓一箭双雕。百熙放心,汤某一定会如实想李瑟斋转达你的建议,想来他也会欣然接受的!”
且说王亚樵被押走之后,先被关进法租界的工部局警务处监狱,在此过程中少不了挨上一顿拳打脚踢。泄了愤的外国士兵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像打了胜仗一般,得意洋洋地回去睡觉去了。
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们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中国的沪军都督居然在妓院门口被人炸死,凶手至今尚未归案。据小道消息称,中方巡警厅悬赏五万大洋捉拿凶犯,即便是通风报信,也有两万大洋的花红。几个士兵眼前一亮:自己昨晚上不是拿到一个嫌犯么?
对于如何判断痴呆,几个士兵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但这个问题丝毫难不住他们。在提审犯人之前,他们居然特意从广慈医院请来了精神病科主任医师丹尼斯博士。
丹尼斯医生本来正在医院里忙得不可开交,突然来了几个士兵把自己连架带拖请到了警务处,心里难免有些恼火:作为精神病专家,病患家属哪个对自己不是毕恭毕敬的?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人如此对待!等他听说还是给一个嫌犯鉴定时,情绪就更糟糕了,直接不耐烦说道:“鉴定精神病患者很简单!精神病患者在感觉方面经常会出现痛感降低的现象,你们用力鞭打犯人,如果他感到剧烈疼痛的话,一般就不是精神病患者。明白么?”
“明白!”
丹尼斯医生说的办法简单易行,见效也快,那几个法国士兵立马把王亚樵牵过来,剥去棉袍绑在执行架上,拿起蘸水的皮鞭狠狠抽打,一鞭就是一条血痕。很快,王亚樵身上的单衣就被抽成了碎片,略显白净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鲜血顺着胸膛蜿蜒流下,但他依然笑容满面,“嗬”“嗬”出声。
或许是觉得五万大洋可能要失之交臂,或者是觉得王亚樵的笑声在嘲笑他们的身单力轻,皮鞭的劲道又加足了几分。一连十多分钟,直到施刑者累得气喘吁吁,王亚樵依然笑声不断。施刑者用力把皮鞭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嘶叫道:“他真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我们的发财梦破裂了!”
边上的一名士兵气急败坏地说道:“不,他一定是在装疯卖傻!你们看,他的眼睛一直很灵动清亮,可不像是痴呆的样子。依我看,皮鞭抽打还不够劲儿,所以犯人能够容忍。我们得给他来一剂猛药,看他还能继续装下去不?”
“那你有什么高招?”丹尼斯医生好奇地问道。
那名士兵笑而不答,转身到屋外搬来一个取暖用的火炉,又拿起火钳夹着一根铁棒放在炉火上烘烤。很快,铁棒在炉火的舔舐下变得通红。士兵见状冷笑道:“都说十指连心,我把这烧红的铁棒放在他手里,你们觉得他还能装得下去不?来人啊,把他的手掰开!”
两个同伙拥上去掰开了王亚樵的手掌,好让那人把铁棒放进去。烧红的铁棒顿时“嗞嗞”作响,皮肉的焦烂味在牢房的狭小空间内很快弥漫开去。王亚樵却依然面带笑容,嗬嗬而笑。
丹尼斯医生敏锐地发现王亚樵的瞳孔迅速放大。按照医理,精神病患者一般在感觉方面会痛感减低,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对疼痛刺激引起的瞳孔散大反应应该减弱或消失才是。显然,现在面前这个犯人并不是精神病患者,他是在情绪的状态下握住炽热的铁板,不仅没有疼痛出声,还要强作笑容!
“他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我以我的医生职业保证!”丹尼斯医生颤抖着声音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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