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一大早被冻醒,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跑步着赶到了昆仑饭馆。
“小李哥,你终于来了啊,可冻死我了。”
张杰吸着鼻涕,在饭馆门口跺着脚,见到李山河就嚷嚷起来。
李山河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道:“咦,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没睡懒觉?”
“是你让我早点来的啊,我哪敢不听从啊!”张杰叫屈道,“昨天你走的那么快,又没说几点到,我回到店里你又不在,我只好尽量早起了……谁知道今天恭子也迟到了,可把我冻死了啊……”
“哦,抱歉抱歉。”李山河连忙向他道歉,昨天走的太匆忙,完全把张杰忘在脑后了。
张杰翻了个白眼,门一开就抢先进了店铺,打开煤油炉,一边哆嗦一边烤火。
有句歌词是怎么唱的来着?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却在南方冻成了狗……说的就是现在的张杰。
日本的冬天很难熬,习惯了中国北方的暖气,想在日本独居取暖的话,燃料费可不是他们支付得起的。离开温暖的被窝,就只能靠自体发抖来供给热量了。
李山河正解围巾的时候,恭子也到了。在她身后是几辆大车,后面装着几个大木桶。
张杰不敢和小李哥嚷嚷,对恭子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一边烤火一边抱怨道:“恭子啊,今天你来的那么晚,如果我感冒的话,都是你害的,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平时都是恭子第一个来开门,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来晚了。她脸一红,有些扭捏的说:“那个,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分店的店长给我打电话,所以我去租了两辆车,去分店运米饭了……”
“恭子你做的对,别理这个家伙。”李山河说着,给张杰脑门贴了一巴掌,然后道:“没想到分店的效率这么快。便当中的米饭,以后可以完全交给分店了吗?”
得了小李哥的赞赏,恭子的脸更红了:“是,是的。分店的店长说了,保证每日都可以供应。”
“那太好了,省了很多工作。以后,咱们就可以专注做便当中的配菜了!”
李山河称赞了一句,打开车上的木桶,一个个的看过了,越发觉得恭子做事很稳当。这种体力工作又累又繁琐,一个女孩子却能做的如此完善,他不由得感慨道:“果然啊,让恭子做店长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果不外包出去一部分工作的话,仅仅靠总店,每日做两三百个便当就算极限了。为了日销一千个便当,首先就得统筹安排好全局工作。
“小,小李哥,”恭子鼓足勇气,说道,“虽然,虽然店里的工作不多,但我会努力管好店铺的!不会让你的推荐白白浪费的!”
“别那么紧张,叫我李君就可以了,我比你还小几岁呢。”
“是,是的!李,李君!”
看到恭子那么拘谨的样子,李山河和蔼的笑笑,“行了,我要先出门了。恭子,等后厨的人到了,你让他们先做起来,练练手,争取今天做六百份。记得120日元的高级便当多做点,学生们都有钱啊,50日元的便当只留两成就行了。”
恭子猛点头,在心里一一记下,然后有些担心的问:“但是,做那么多的话,怎么运过去啊?”
“马上你就知道了。”李山河从柜台拿起自行车的钥匙,转头喊道:“张杰,快滚过来,开工了!”
张杰不情不愿的从煤油炉旁离开,把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跟在小李哥后面道:
“这么一大早的,去哪啊?”
“弄了辆车,咱们提车去。”
张杰一下子精神了:“车子?哪里?哪里?”
“城外,找钱老黑。”
听到这个名字,张杰打了一个激灵:
“小李哥,不要吧?那个人好危险的!我们会被他分尸的!埋在地里!成为樱花的养料的!”
“你小子都看了什么书啊!”李山河没好气的说。他拿出几个硬币在手上一弹:“不去也可以,昨天的提成就不给你了。”
两天一共赚了不到两千日元的提成,平分之后就是……每人8个硬币而已。
日元虽然现在还算坚挺,但是硬币的最大面额已经到了一百日元,差不多是三碗牛肉面,或两包烟,或者是四瓶可乐的价格了。同样是硬币最大面额,一块钱人民币能买这些吗?日本政府毫不掩饰想要通货膨胀的想法。
“我去,我去!”张杰立刻两眼放光,扑过来把硬币接住。昨天的钱再多,那也是店里的,这些才是自己的。
张杰美滋滋的把硬币揣到兜里,突然想到什么,问:“小李哥,这钱不用上板板钱的?”
如果不加入日本国籍,平时的工资都有45%是缴税、缴保险的,其程度之狠,让无数的旅日华人咬牙切齿,所以称之为“板板钱(四川话,指给对方买棺材的钱)”。
“税务局来看过了,认为没到起征点。”
在税务局人的眼中来看,送外卖的提成都是极小收入,根本不认为能够积少成多,累计到起征点。而缴不缴税那简直就是两个概念,不缴税的话,几乎可以让兜里的钱包鼓一倍。
日本的排外程度,从税务上的歧视,就可见一斑。
----
钱老黑的店坐落在进出东京城的马路旁。
这里已经出了市区,昨晚下了阵小雪,路很不好走。李山河和张杰两人小心翼翼的骑着自行车,趁着路上人少,赶到了钱老黑所在的天津饭馆。
日本的中国菜馆,十家就有一两家就叫天津饭馆,不明真相的人还会以为是全国连锁的店面。
李山河把车停下,看了看字已经有些褪色的牌匾,对张杰道:“你在这里看着车,我进去找钱老黑。”
张杰跺着脚取暖,他巴不得不进去呢,连忙点头。
李山河进了店,却没有多少客人,问过服务员之后,穿过塑料珠子做成的门帘,向后面走去。
或许是因为地处郊区的缘故,后院的格局被钱老黑改造成了四合院。一进去,就听到“咯咯咯咯”的母鸡在叫,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横行着在李山河面前走过。
再往前走,就到了摆放杂物的后院。一个人坐着小马扎,在后院的树下读书。
正是钱老黑。
李山河撇了一眼书名,《火葬》。他咧了咧嘴,也不客气,同样拿个小马扎,坐在一旁,静静的等钱老黑读完。
钱老黑并不叫钱老黑,他年纪大概四五十岁,相貌也不过平平凡凡。不过引人瞩目的是,他的脸颊两侧,却留着三指宽的疤痕,好死不死的,还是在两腮的对称部位。
——据传,这就是道上传说中的“三刀六洞”刑罚留下的证据。
所以才有了钱老黑的别称,大家这么多年喊下来,他的本名已经被人忘记了。
总之,钱老黑长着这么一张凶脸,做的还是饮食业,可想而知饭馆生意如何了。大部分客人一进门就吓跑,所以他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好,
无奈之下,就靠平日里做一些敲敲打打的工作挣点外快,在华人圈子里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李山河则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见过钱老黑的真本事,三拳两脚打退收保护费的流氓,用的明显出自军队的擒拿格斗。他可不认为一个退伍军人会跑来日本混黑,所以对那些传言嗤之以鼻。
“来拿东西了?”钱老黑头也不抬的问。
李山河起身道:“是的,钱老板,我已经把自行车骑过来了。”
“来了就好。”钱老黑指指旁边,“就在那边,自己去看吧。”
李山河早就注意到了一旁放着的自行车,得到了钱老黑的允许后,他凑过去,仔仔细细的摸着发动机上的焊点,然后伸出大拇指:“用料十足,果然钱老板的手艺就是好。”
钱老黑没理会这等不入流的马屁,他掏出一根烟点上:“你的自行车拿进来,钱货两清。”
李山河咳嗽两声:“钱老板,你知道的,刚过元旦,老板娘回台北过年了,现在我手头有点……”
钱老黑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脸上的疤痕似乎都扭曲起来,还真的有点吓人:“两辆自行车换一辆三轮,这价格难道还不够便宜?”
“不不,钱老板,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店里只有两辆自行车,等老板娘回来了,我立刻就和她申请费用,把钱给您补上,您看怎么样?”
钱老黑的眼珠仿佛生锈似的,好半天才转了一下:“好。今天只换一辆。”
事情谈成了就好,李山河连忙点头:“行,一辆就行。您放心,昆仑饭馆又不是我家开的,犯不着把我的信誉赔在公家的事上,您看是这个理不?”
钱老黑哼了一声,没有回话,坐回去继续看他的《火葬》去了。
李山河擦了擦汗,昨天为了忽悠让钱老黑帮忙,下了两辆的‘大’订单,今天圆谎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幸好钱老黑不是真混黑社会的,否则他今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出门把张杰喊了进来,张杰胆子比兔子还小,一路上头都不敢抬,推着自行车进到院子里的两颗樱花树,更是腿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