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坐在休息室里，任由化妆师给他的脸上拍着粉。
他今天的打扮不同以往，头戴鸭舌帽，眼睛用平光镜掩盖住，加上化妆师sky的妙手，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闷骚作家。
“挺不错的，谢谢你了，sky。”李山河看着镜子里的新形象，对化妆师道谢道。
“哎呀，谢什么啊，不过咱家真没想到，第一次工作竟然是把老师您往丑了弄。”sky捂着嘴，吃吃的笑道。
很快，工作人员就进来通知，马上就要开始直播了。
李山河还是第一次在摄影棚进行直播，不过索尼唱片那里已经预先排练过了，所以李山河并没有怯场，反而有些好奇的看着工作人员在这里进进出出。
主持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张敦厚的笑脸和温和的笑容。他走过来和李山河握手道：
“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能来我的节目，我是牧野浩二。”
“你好，你叫我奥尔德斯或者爱罗武勇都可以。一会儿还请多多关照。”
牧野浩二冲他眨眨眼，请他坐到了橘黄色的沙发上，然后指着对面空着的位子道：“这里就是一会儿北大路的位子，老师，一会儿还请手下留情啦。悄悄说一句，我是支持你的哦。”
李山河笑着端起桌上放着的一杯茶，吹了吹，道：“你不会对北大路也这么说的吧？”
牧野浩二哈哈大笑道：“这个就是保密啦。”
不多时，北大路也进来了，他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看到李山河的时候，眼睛里投射出复杂的目光。
他森森的道：“你真的敢来迎战啊，年轻人。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前辈的！为了rb的尊严……”
“尊你妈。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李山河面带和善的笑容向他点头，仿佛见到了老朋友，嘴上吐出的话语却粗鲁不堪，“盗窃别人心血是不仁，反诬陷害就是不义，背叛好友是不忠，在电视上又要一会儿被我打的吐血让你爹妈蒙羞是为不孝，哦抱歉忘记了你爹妈都罪有应得死在二战战场上了，你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东西，我是你爹就恨不得当年一把射你到墙上，免得死后墓地不清静！”
北大路惊呆了，日语里骂人词语比较匮乏，他做梦都没想到骂人竟然都能骂出这么多的花样，气的指着李山河手直哆嗦。
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似的，李山河翘着二郎腿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梗，而听到这一切的牧野浩二连忙出面安抚北大路，免得节目开始之前就要送他进医院。
啧，竟然挺过来了。
李山河丝毫没有尊重对方的意思，坐到这个位置上，就意味着他必须牺牲名气和对方进行肉搏，已经牺牲巨大。
不论胜败与否，他在观众面前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尤其最后的局面，很可能对方见说理不过，还可以撒泼打滚，使出“rb人打中国人啦”这种转移矛盾的招数。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的发生，最好希望能把对方一波带走，免得夜长梦多。
牧野浩二擦擦汗，祈祷着两人别再闹出什么大动静，要骂战也得等节目开始啊。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nhk‘说一不二’，我是你们熟悉的牧野浩二……”
随着电视信号飞进千家万户，节目的收视率也开始逐渐上涨。
昆仑饭馆里，蹲在电视前的一个员工眼睛一亮，回头喊道：“喂，大家快来看，山河他上电视了！”
张杰把毛巾一甩，喊了一嗓子“闭店了闭店了！”，也不管那些顾客怎么想，第一个就跑到电视机前蹲守着。
“就是这个老东西啊，歪瓜裂枣的，看小李哥怎么碾死他！”
“敢惹咱们华人，迟早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只要小李哥一招呼，我第一个出马！”
大家围着那个14寸的黑白彩电，工作也不管了，揪着北大路就是一顿猛批。
小学馆社长办公室，社长正独自一人看着节目。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胜败都不由他做主，反而是最看得开的一个人。
“呵呵，北大路，没想到你真舍得下本钱。名气就是你的最后的武器，让我看看它们还有多锋利吧！”
这次的辩论关乎许多人的生计，集英社，小学馆，索尼唱片，相贺财团……纷纷把电视转播到了nhk，就连百忙之中的御手洗刚，也打开了车载电视，关注着这个节目。
牧野浩二做完了前置介绍后，道：“最近大家在报纸上讨论的问题，我想最火热的当属北大路被抄袭事件了吧。北大路老师的《一碗清汤荞麦面》是这几年文艺界难得一见的清流，却出现了这种纠纷……我们的节目组经过爱罗武勇老师和北大路老师的同意，有幸请来了两位当事人，让他们来进行一场公开辩论！”
哗啦啦，台下坐着的观众们兴奋的鼓起掌来。
北大路站起来，雄赳赳，拄着拐杖，脱帽向观众致敬。
观众们也毫不吝啬的给出了热烈的掌声。
北大路斜眼看了一眼李山河，怎么样，知道怕了吧，这是rb我的主场！容不得你一个外国人在这里放肆！
李山河无意在这里多做蜗角之争，他化妆掩盖了自己的相貌，就根本没打算在这里争取分数。
灯光打在脸上，旁边吱呀呀的摄像机在工作。李山河心里闪过的却是桥口律师在临行前，给他的“辩论秘笈”：
“李先生，请你记住，新手辩论常见的问题在于，总执着于说服对方。我们的目标不是这个，我们的目标是电视机前的观众，影响他们的判断力才是最重要的！”
区区北大路——根本无关紧要！
介绍完毕后，牧野浩二转身一伸手，“大家都等不及了吧，现在就让我们开始辩论。”
“这次辩论的规则很简单，一方提问，另一方回答，每个人只有5分钟时间。一轮过后，再换另一方提问，一直循环下去——”
说道这里，牧野浩二打了个响指，“需要注意的是，我们只准备了一个话筒，在对方发言结束之前，另一方请保证安静，不要打断对方的话——否则就算你说了，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是听不到的。”
台下一片笑声。
“两位老师都同意吗？好的，现在，让我们开始第一回合——有请北大路老师率先发言！计时开始！”
李山河低眉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话筒，捧着茶杯陷在沙发里，眯着眼睛不说话。
北大路冷笑一声，你的淡定也就到现在了。
他拿起话筒，开门见山的道：
“年轻人啊，当初你浑身泥巴的敲响了我的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是我收留了你，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为什么当初那个淳朴的少年，此时会变的如此贪婪？是什么扭曲了你的内心，让你变成了一个自私狭隘的野兽？
你抄了我一个人，作为前辈，我尚可原谅你一次。但有些人却问，为什么现在才站出来？
”
北大路拿着话筒环视一圈，大声道：“我不得不站出来揭露你了！这非我所愿，但你现在名下的其他作品，已经不止一两个了，这些东西是怎么弄来的，你心里清楚！
——我很痛心啊，为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造就了rb文化业界的巨大损失！我应该早早的揭露你的真面目，让大家看清你的嘴脸的！”
观众席上响起了惊叹，随后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大家对北大路的高风亮节表示敬意，就连最保守的人，也对李山河现在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开始了质疑。
北大路得意的看了李山河一眼，对方不许插嘴的规则简直太爽利了，率先发言更是有助于在观众面前形成先入为主的印象。
在昆仑饭馆里，张杰握住了拳头：“这家伙说谎！小李哥当初写稿子的时候都是在这个桌子上写的，大家都看到的！”
“对！这个老头在撒谎！”
“撒谎！我们都可以作证的！不行，我得去电视台，骂死他……”
北大路可听不到这些话，他的时间还没有完。他继续道：
“《一碗清汤荞麦面》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11月1日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可考证了。不过有一点确凿无疑，在你拿着这个稿子到处奔走之前，我就已经发表了它了！”
没错！
这是一个很难逆转的证据！时间发表的先后顺序！
北大路嘴角微微上扬，当初正是李山河生病而被送进医院，他才找到了宝贵的时间差进行抄袭行动。又因为他是外国人，所有的医院单据都由他保存——当然现在已经销毁了！死无对证了！
他不由得为自己的聪明点个赞，最后又提出了第三个观点：
“我说《一碗清汤荞麦面》不是你的作品，还有一个决定性证据：以你的年龄，以你的经历，一个刚从国外流亡过来的穷人，恐怕连拉面都没吃过几次，是根本不可能有这么深刻的社会体验的！怎么可能写的出这么温情的作品来！
所以，你想证明我说错了，请对这三点进行反驳！”
哗——
这一点大家都没想到，现场观众们交头接耳，纷纷点头，没错，技巧什么的可以用天赋异禀来弥补，但是人情冷暖的社会体验，却是很难取代的！
5分钟到！
北大路一口气连捅对方三刀，得意洋洋的回到座位上。
牧野浩二把话筒转交到了李山河手里，他此时都有些同情这个年轻人了，和这样的老姜对战，他还是差了点火候啊。
三刀。刀刀致命。
电视机前，无论是昆仑饭馆里的伙伴们，还是集英社里的同事们，都紧张的头上冒汗，不知道小李哥要这次怎样才能翻盘！
李山河摸摸下巴，局面很不利啊。
这家伙不愧是准文豪，烂船也有三斤钉，春秋笔法运用娴熟，不利的地方全都一笔带过，然后对观众各种暗示，试图想证明他真的内心有愧。
可惜，一千个0相加，终究还是0。一大堆弱证据，是无法硬凑出一个强证据的。
5分钟的倒计时开始了，想了想，李山河拿起话筒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一碗清汤荞麦面》是我写的。完毕。”
说完，他就把话筒放下了，这表示他的发言结束。
沉默了三秒。
哗——
观众席一片喧闹，发出惊讶声比刚才还要大，辩论刚开始，对方就投降了吗？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经打的家伙！
北大路也有些茫然，刚才……他说了什么？认输了？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喝着茶，浑然不在乎的模样，北大路几次想拿起话筒，却感觉说不出来什么。好像自己是一拳打中了棉花，空荡荡的让人非常难受。
节目还怎么继续下去啊！牧野浩二不得不硬着头皮插话道：“等等，爱罗武勇老师，你这是认罪宣言吗？”
李山河叹了口气，不得不拿起话筒道：
“牧野先生，你的理解力实在有些堪忧啊，怎么当上的主持人。”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靠脸上位的？糟糕，不小心说出真话了……”牧野浩二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成功的活跃了气氛，把观众都逗笑了。
这家伙演技真不错啊，不愧是王牌节目的主持人。
李山河也顺势作出一副孤高的模样，站起来捂着额头，道：“好吧，我就照顾一下你的智商，详细的为你解释一遍，不过这样5分钟就不够用了，先把表停了吧。”
牧野浩二苦笑，耳机里传来了导演的“ok”声，只好转身让工作人员去把计时表关掉。
李山河站起来，清清嗓子，走到一个摄影机旁边，让自己的脸充斥了大半个屏幕后，才道：
“观众朋友们，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那么我就直说了吧——我是个天才。是的，传说中iq可以比肩爱因斯坦的天才就是我。”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人们还普遍相信着许多伪科学，例如“人的大脑只开发了10%”之类的谣言，rb又更是全世界智商税最高的地方。
李山河也无意去纠正，高产的代价就是如此。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天才，能解释很多事。
他先是在摄像机面前把自己的过往吹嘘了一番，逃难的经历、传真机网络的商业模式、慧眼独具把别人弃如敝屣的太空歌剧写成了经典的《银英传》，又连战手冢治虫，振兴集英社，等等等等。
短短半年，竟然做出这么多事迹，大家都惊讶的不得了，这家伙简直就连最精彩的小说，也没他的人生多姿多彩啊！
不少人心下嘀咕着，如果他的经历都是真的，那他……真是和爱因斯坦一样，大脑开发度很高的天才？
“所以呢，我能同时连载4部漫画，2部长篇小说，业余时间还可以去素描、写生、泡妞、开公司，就是因为我有着非常独特的艺术修养。指责我抄袭是说不过去的——rb最强的手冢治虫都败给我了，谁还能值得我抄袭？”
听到这个论点，观众们恍然，对啊，这就好比考试第一名的学生，你去指责他抄袭——可他又能抄谁的啊？
李山河转过身，对着北大路摇了摇食指，一脸轻蔑的道：“所以啊，我是个天才，不要用常理来衡量我。就算我真的抄了谁的作品——也保证不会被眼前的笨蛋老头子发觉的！”
观众们一下子哄笑起来，很没立场的抛弃了北大路，转而支持起面前这个有趣的家伙了。
北大路气的站起来大喊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李山河耸了耸肩，这家伙没话筒，说什么都没用。
“要我做出证明也很简单，”李山河完全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舞台，踱着步子，挥洒自如道：“我最近写了一本书，这是99%的rb人都想过的事，但是99%的rb人都没意识到它可以写成一本单独的小说，更没意识到这是一个全新的小说类别。这个可以证明我是一个天才。”
牧野浩二听的有些入迷，情不自禁的问道：“是什么书？”
“问的好。”李山河打了个响指，“本来是要保密的，不过很快就要出版了，我也就不藏私了——请看！”
说着，他从衣服下面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硬壳书。
牧野浩二瞪大了眼睛，这家伙竟然把书一直藏在那里？他现在真的有点相信对方是个“天才”了，据说天才都是这种目中无人的怪家伙……
李山河把书凑到摄像机面前，《rb沉没》四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看到了吧？rb沉、没！有没有觉得很熟悉？有没有觉得很惊讶？有没有觉得……很想看啊？”
在这一刻，全rb上下无数的电视观众同时爆出了粗口：
“靠！这是我的点子！”
几乎每个rb人都生活在地震的阴影里，却极少有人能把这个点子转化成故事！
而这个点子，现在反倒被一个中国人拿走了，写成了故事……
可恶啊！岂可修！我堂堂rb难道就找不出一个厉害的小说家了吗！让这个中国人在电视机前猖狂！
昆仑饭馆里，张杰一跃而起：“我就知道小李哥有办法逆转的！”
欢呼声随之而起，大家为小李哥的逆袭而痛快的发泄，就连没走的顾客也好奇的走了过来，张杰高兴的搂着他们的肩膀大喊“今天全部免单！”
顾客们也跟着欢呼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跟着一起欢呼就是了！
……
所谓的流传于世的经典，不是某个人的闭门创作，而是千万人所思所想，最终被一人集合起来，妙笔生花而成。
《rb沉没》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经典。
或许以后还会有类似的灾难片出现，但李山河吃了头汤，牢牢把握住了领军人的地位。他此时在观众席的一片惊呼声中，得意洋洋。
北大路头上冷汗连连，没想到对方竟然写出了这种级别的作品？这可比《一碗清汤荞麦面》的经典程度厉害多了！商业价值大多了！
他也不仅有些暗恨，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作品，为什么那天没拿出来啊！不用看小说的内容，光这四个字的商业价值含量，可比《一碗清汤荞麦面》大了无数倍啊！
他急的团团转，不知道如何反击，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抢过主持的话筒，喊道：“不，不对！你在偷换概念，能写出《rb沉没》，不代表《一碗清汤荞麦面》也是你写的！这不是一回事！”
你犯规了！
不过现在场上气氛热烈，牧野浩二没有煞风景的责问，而是带着几分好奇，复述了一遍他的问题：“爱罗武勇老师，您刚才是说过，《一碗清汤荞麦面》不是您写的？”
“没错啊，这种文章根本不符合我的胃口啊，我为什么要认领给自己呢？”李山河笑道，“这是我遇到的一个朋友写的。”
“一个朋友？”
北大路瞳孔微微放大，莫非，是那个人？
李山河当初前来拜访，可不止一篇文章，而是有好几篇署名老舍的文字……
李山河点头道：“是啊，不信的话，我可以传一个证人——对了，这个节目可以喊嘉宾的吧？”
“啊，规则没允许，不过如果北大路老师同意的话……”
北大路连忙道：“等等，我要请求暂停！”
“啊？您说什么？”
“我要暂停。”北大路背在后面的手快把自己大腿掐烂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他想请嘉宾，这不符合之前我们的规则。我想要求暂停，然后，我也要带一名嘉宾为我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