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外面被灯笼火把照的通亮,风吹火把,火光摇摆不定,映着肃然而立的那些军士们,使得他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如同没有气息一般阴冷。
公堂中安静异常,在场的人都不错眼珠的盯着刚刚走到杜亦霖面前的那个年轻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人,更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杜亦霖会在这种时刻将她叫出来。
冷轩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像这样站在公堂上,对她这样的女子而言,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了,更何况,如今坐在冷轩蓉对面的,还是一位冷着脸的王爷。
冷轩蓉施礼之后站在那里,猛然间想到,这种时候自己似乎应该给杜亦霖下跪参拜,而不是这样简单行礼了事。她犹豫一下,刚要跪下去,却听到杜亦霖开口说道,“报上你的姓名吧。”
冷轩蓉抬头看看杜亦霖,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强稳心神,开口轻声说,“民女名叫冷轩蓉。”
“说说你父亲叫什么。”杜亦霖说话的声音中不带一点波澜,不知是因为他此时有恃无恐了,还是他定力极强。
听到杜亦霖这么一问,冷轩蓉脑子就嗡的一声。她身子微微一晃,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冷轩蓉心想,这杜亦霖现在身边有了披甲将士们的保护,他莫非是想在这衲岩县中与贺笠靖决个生死么?此时露出自己父女二人的身份,难道杜亦霖想在这里将贺笠靖的野心公诸于世?
杀死一个贺笠靖是小,可万一惹恼了他头顶上那个人,杜亦霖打算怎么办?
冷轩蓉皱着眉头望着杜亦霖,那眼神像是在向杜亦霖确认是不是真的要说出父亲的名字一样。
杜亦霖看到冷轩蓉那眼神,对这女子更是反感。
自作聪明。
杜亦霖冷声道,“怎么了?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没有办法,冷轩蓉只好咬着牙回答,“家父……家父名讳承戚……冷承戚……”
这三个字从冷轩蓉口中说出来声音并不大,但落在远处贺笠靖耳中,却如同响了三声炸雷一样。
冷承戚。
真的是冷承戚!
这小丫头,竟然是冷承戚的女儿!
贺笠靖想起当初在染尘书斋见到这小丫头的情景,隐约记得那时这小丫头望向自己的眼神……真是该死!真是大意了!
贺笠靖想抬起手来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他以为那冷承戚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他以为当初李渡恩给他送的消息是没有问题的,那冷承戚不单沉迷赌场,而且已经是油尽灯枯活不了多久了。而且他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这样的父女二人还能做出什么来?
没成想!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贺笠靖双眉紧锁盯着冷轩蓉,他脑海中一下子混乱起来了,不知道杜亦霖做的是什么打算,不知道杜亦霖是不是从冷承戚那里知道了什么,而且,他更不清楚的是,如今如果自己这边出什么事儿,城外的救兵能不能及时赶到!自己这一条性命,到底能不能保住!
贺笠靖紧张起来了。他脸上的肉都在微微颤抖,自从为官之后,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紧张过。
贺笠靖的变化逃不过杜亦霖的眼睛,他心中没有喜悦,反倒想到了别的事情。
这时杜亦霖扭头对坐在他身边的谷峙翼说,“谷将军,可否劳烦你让手下将士去走一趟,将那个冷承戚带来?”
谷峙翼微微点头,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银亮牌子,对杜亦霖说,“王爷找人带路,拿着这麒麟牌就可以让我的人跟着去了。”
杜亦霖满意的接过麒麟牌,借着烛火光仔细看看,见那麒麟牌是纯银质地,上面繁琐复杂的图腾看样子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这样的腰牌杜亦霖并不陌生,但凡是听从皇帝直接调遣的军队基本都用类似的东西。
他点手叫过曾颜良,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将腰牌交到他手上。
“去吧。”杜亦霖冷声对曾颜良说。
曾颜良依然皱着眉头,他看看手里那块麒麟牌,似乎还有些犹豫。但抬头再看看杜亦霖,曾颜良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冲他一抱拳,转身往外走。他走到冷轩蓉身边,压低声音对冷轩蓉说了一句,“轩蓉,别怕,我去去就来。”
说罢,曾颜良分人群出了公堂。
公堂中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在调查官银被劫一案的时候,杜亦霖却让曾颜良这么一个与此案关系重大的人出去找什么冷承戚。实际上,在这里站着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冷承戚到底是个什么人。
冷轩蓉回头望着曾颜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她感觉到自己双手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颜良大哥不在这里,也许是一件好事。
她缓缓转回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不单是谷峙翼,就连杜亦霖都发觉了冷轩蓉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冷轩蓉身上只有一些谷峙翼这样的武将能够感受到的杀伐之气,而如今她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便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受的到的阴冷。
如同绝望的死囚一般,冷轩蓉一双眼中没有了一丝神采,脸上也像是撕掉了一张面具一般,变得了无生机。
见到这样的冷轩蓉,杜亦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冷声对冷轩蓉说,“冷轩蓉,刚才曾颜良说是你救了他,你是如何救他的,详细说来。”
也许冷轩蓉自己没有发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她说话时的声音依然十分柔和,但就是这柔和的声音,从如今的她口中发出来,竟让这满屋子的人都觉得心底发毛。
“那天恰逢民女到凤泉岭上去,路过那片树林,正巧见到受了重伤的颜良大哥摇摇晃晃往回走……”
对于这段事情的解释,冷轩蓉早在心中反复琢磨过多少遍了,所以她说的详细而且条理分明。从她救回曾颜良,到她窝藏曾颜良的经过,直到后来他们“偶然”与王爷相遇的事情,冷轩蓉都说了出来。
直等她说到那天晚上杜亦霖在凤泉岭遇劫,杜亦霖才摆手让她停下来。
被搀扶着的梁秋荣听到王驾队伍被劫的事情,身子又是一沉。他心中暗想,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单是河工事情没有着落,谁能想到王爷到衲岩县来,还受了劫?
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贺笠靖,只见那贺笠靖脸色也变得铁青。
杜亦霖像是回想着当初的事情,慢悠悠的说,“那天那伙劫匪凶猛异常,而且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之辈。说不定,那伙人就是劫了官银的人。所以本王派人仔细详查了一番。结果发现空欢喜一场,对方原来不是那劫了官银的劫匪。不过也正是因为此事,本王确定曾颜良不是勾结劫匪的人,所以让他随本王进城,与本王亲卫们一起调查官银被劫一案。可惜,结果也没查出什么,直到县衙接到那两个山民的消息。”
说完这话,杜亦霖长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样。他点手叫过随着自己来的亲卫,吩咐他带上县衙衙差去凤泉岭查证那堆放着融化银子的大锅和尸体的现场。而后杜亦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望向了贺笠靖。
贺笠靖微微眯起眼睛,听杜亦霖说道,“贺大人,这件事还是你武明郡内的事情,依本王看,清点现场证物这件事,不如你也派些人一同前去,这样以后也免得有什么纰漏。如何?”
贺笠靖来不及多想,只好点点头,“全听王爷的。”
杜亦霖满意的点点头,而后示意手下亲卫可以出去办这件事了。
亲卫心领神会,领旨出去了。
一直站在公堂中央的冷轩蓉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子。
她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处境。
等杜亦霖吩咐人下去之后,冷轩蓉才抬头看他一眼,像是在询问他还要自己做什么。
杜亦霖明明看到了冷轩蓉望着自己,却假装没有看到一样,让人给自己和谷峙翼奉茶,而后只顾着喝茶,什么都不说了。
谷峙翼虽然不明白杜亦霖到底想做什么,却也看清楚了这屋子里这些人之间的门道。
他发现了站在远处的那个郡太守贺笠靖脸色越来越差,一双眼睛不时乱转,额角的汗水不断,一看就知道是焦急的在想什么办法。而另一边那个县令则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惊魂未定,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只有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小姑娘,让谷峙翼琢磨不透。
越是看,谷峙翼对冷轩蓉越感兴趣。他扭头问杜亦霖,“王爷,我可否问这女子几句话?”
杜亦霖似乎有些意外,却并未阻止,“谷将军有话尽管问吧。”
谷峙翼冲冷轩蓉摆摆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
冷轩蓉迟疑着迈步走到谷峙翼面前,深施一礼,轻声道,“民女冷轩蓉,见过……谷将军……”
她听杜亦霖是这么称呼眼前这个顶盔惯甲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