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颜良大步走在衲岩县城的街道上,本以为能看到记忆中以前的景象,可没走出几条街,曾颜良就苦笑起来。
小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衲岩县中不论是大小店铺,还是百姓人家,都紧关着大门。但凡是在街上走路的人,无一不是行色匆匆,纸伞斗笠下面一张张面孔都挂着些许惊恐。
曾颜良想起昨晚那些事情,一会儿是挨家挨户的搜人,一会儿又是嘶喊杀戮,也难怪人们会害怕了。好在现在平静下来,不然恐怕要有人携家带小逃出衲岩县了。
县衙还处在混乱状态,所以尚未发出榜文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
曾颜良快步来到染尘书斋,没等进门,就看到远处有一队马队缓缓而来。
马队速度不快,但那披挂着盔甲的战马和马上同样被盔甲包裹住的将士们看上去看是有些吓人。
曾颜良下意识摸了一下怀中放着的那块麒麟牌,心中暗想,冷伯父称这些人是麒麟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底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请冷伯父仔细说说。
刚想到这里,曾颜良突然发现这支队伍中间,似乎有一个人没穿戴盔甲。定睛一看,曾颜良不由得惊呼一声,“窦先生!”
这时坐在马背上的窦先生也看到了曾颜良,他露出笑容,冲曾颜良挥挥手。
等马队停下,曾颜良发现窦先生动作有些不自然,像是身上带伤了,便急忙过去搀扶他下了马。
“窦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曾颜良皱着眉头问。
窦先生苦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曾公子,王爷可好?”
曾颜良使劲儿点点头,“王爷与谷将军一起回到这染尘书斋来了。”
其实今早事情结束之后,谷峙翼就派人去给窦先生他们送了消息让他们安心,但事情详情,窦先生还不知道。
他犹豫一下,又问一句,“曾公子……轩蓉姑娘……可好?”
曾颜良闻言,神情一滞,但他马上笑了一下,告诉窦先生,“轩蓉和冷伯父都已经被我送回老屋休息了。王爷恩典,让冷伯父暂且代任衲岩县县令一职,只因县衙中梁家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所以冷伯父还没开始筹备上任。”
曾颜良这短短的几句话让窦先生大惑不解。不过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要知道轩蓉姑娘没有出什么意外就够了。
窦先生被曾颜良搀扶着进了书斋,刚一进门,就看到杜亦霖和谷峙翼两人从正堂大步走出来迎接他。
杜亦霖从来没笑的这么爽朗过,他张开双手一下抱住窦先生,高声道,“皓维啊皓维!你真是不负众望!哈哈哈!”
窦先生生怕他碰到自己伤处,急忙挣脱出去,后退了几步,拱手道,“王爷托付的事情,皓维哪敢怠慢。王爷如今安然无恙,皓维也算是安心了。”
杜亦霖点点头,扭头望着扶窦先生进来的曾颜良,问道,“冷家父女都安顿好了?”
曾颜良一抱拳,“他们回老屋休息去了。”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交到杜亦霖手中,道,“之前匆忙,忘了将这两件东西还给王爷……”
杜亦霖一看,曾颜良给他的,一个是麒麟营腰牌,一个是他的王驾亲卫腰牌。
杜亦霖先将那块麒麟营腰牌还给谷峙翼,眼中含笑,沉声说,“谷将军,麒麟营果然名不虚传,个个都是神勇之士啊。”
谷峙翼接过腰牌,笑道,“士勇不如谋精,王爷谬赞了。”
窦先生听出两人都是话中有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更想知道昨天晚上都发生什么了。
可这时杜亦霖又提起手中另外那块王驾亲卫的腰牌在眼前晃晃,对曾颜良说,“曾颜良啊,本王不是告诉过你么?从本王这里拿去的东西,要还回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你现在已经不是待罪之身了,本王许给你的事情也做到了。这东西你还放在身上,以后说不定用得着。等哪天没有用了,本王自会从你那里取回来的。”
说罢,他又将那腰牌丢给了曾颜良。
曾颜良双手接住腰牌,一脸困惑。
“行了,你回去照顾好冷家父女吧,他们现在身份已经被拆穿,说不定哪伙儿人会看他们不顺眼呢……”杜亦霖摆摆手,打发曾颜良离开。
曾颜良走后,窦先生才黑着脸问杜亦霖,“王爷,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冷家父女的身份会……”
不等窦先生把话说完,杜亦霖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杜亦霖拉着窦先生与谷峙翼一起回到屋中落座,杜亦霖看到窦先生坐下去的时候呲牙咧嘴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不习惯骑马,屁股受伤了。可窦先生摆出一副隐忍的样子,又像是非常急切想知道昨晚的事情,杜亦霖只好打消了让他先回去休息的念头。
杜亦霖简略的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对窦先生说了一遍。谷峙翼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心中暗叹,这骁瀚王可真是巧舌生花,事儿是说的没什么遗漏,但经他嘴里出来,怎么就感觉与昨晚自己见到的不太相同了呢?在谷峙翼的印象中,昨晚的杜亦霖,简直就是传说中凶残而又喜欢调戏凡人的狐妖,可今天他说的经过,简直将他自己美化成了正义凛然的……王爷。
君子所为,行有其端,言之有理,而且一切似乎都是顺其自然,其中并没有什么是杜亦霖“谋划”出来的。
谷峙翼几次想说事实并非如此,可仔细一想,又没有什么真正可以反驳的余地。
就在谷峙翼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窦皓维提高声音问了一句,“王爷!你说慕寒……梁三公子他不见了?”
谷峙翼扭头再看窦皓维,只见他一脸惊色,眉头紧锁,像是十分焦急。
杜亦霖点点头,道,“那个梁慕寒从这里离开之后回了县衙,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也没办法救他们梁家了,所以潜逃走了。贺笠靖手下人在城中搜索一夜也没找到他。”
“那……那他是不是出城了?”窦先生急切的问,他的声音似乎都有些颤抖起来。
杜亦霖见他这个样子,也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扭头问谷峙翼,“谷将军,昨晚城中情况如何?能有人潜逃出去么?”
谷峙翼摇摇头,“整个衲岩县都被重重包围,若非是我麒麟营,恐怕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皓维,你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那些原地待命的军队了吧?”
窦先生缓缓点头,他确实看到了城外那些大军,仔细一想,现在连普通百姓都没法进出衲岩县城了,更别说是一个被追查的人……更何况,梁三公子在这衲岩县中也算是熟面孔,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窦先生一想到梁家的境遇,再想到梁三公子昨晚面对的事情,他的心就抽痛起来。
只可惜,自己昨晚不在。
不对……
就算自己昨晚在这里,又能如何?难道自己能够阻止梁家被查抄?自己能够阻止贺笠靖和王爷两人争斗?
不能。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窦先生长叹一声,扭头对杜亦霖说,“王爷,剩下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我先……出去走走。”
说罢,他吃力的朝外面走去。
杜亦霖和谷峙翼两人望着窦先生的背影,谁都没动。
等他出去了,谷峙翼才冷声问了一句,“你不拦着他么?”
杜亦霖冷声回答,“拦不住。”
雨,越下越大。
雨水打在房檐的声音,竟然能让人如此心烦意乱。
停下……
快停下……
口中干涩难耐,既然有雨水落下,为何还会如此干渴?
发不出声音……头痛欲裂……
梁三公子缓缓睁开双眼,刚想唤下人来奉茶,却发现自己不在那扭曲的竹屋之中。
这里是什么地方?
身子沉的厉害,好不容易才支撑起来,梁三公子呆呆的坐在床榻边上,望着这间脏乱的屋子。
床榻上堆着大红的被褥,角落里还能看到几个破旧的肚兜还有凌乱的衣衫,对面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旁边放着铜镜和大大小小的胭脂盒子。整个屋子里散发着异样的味道,似乎是潮腐气与那些胭脂的香味混杂在一起了。
梁三公子可以肯定,自己这辈子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
啊,莫非是阴曹地府么?
他想起来了,昨晚他从家中逃出来,而后一路狂奔,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停下。当时似乎到处都是黑暗,脚下没深没浅,更没有方向。梁三公子看看四周,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常常被人说自己疯癫,可真正疯癫起来,却是这么不堪。
就在此时,房门一开,只见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满脸厚厚的脂粉,一看到坐在床上傻笑的梁三公子,就撇嘴嗔道,“哟,不会是傻了吧?这可真是倒霉啊。捡回来一个朝廷要犯也就罢了,这万一再是个傻子,怎么办啊……”
梁三公子眯起眼睛仔细看看那女子,竟然觉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