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皓维没想到自己说完这话,爷爷阴沉的脸色竟然一下子好转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撵了撵自己胸前花白的须然叹道,“亏得皓维小小年纪做起事来就能想的如此周全,这大概也是仰仗了张先生的教诲啊。皓维啊,你做的对,这是关系到我们帝师府窦家的大事,不能随便应付。”说完这话,老太爷子又望向窦彦东,沉声道,“彦东,你看看,晚辈皓维都能有如此出息,你在张先生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丝毫长进呢?”
窦彦东闷哼一声,“要是想要找个唯命是从的人来听你们摆布,这里坐着的谁都能出头,你们还何必把我给找回来呢?长进?哼!”
屋中众人一听窦彦东这话,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老太爷子皱起眉头怒道,“我就让你说说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这怎么是摆布你了?你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帝师府几百年的基业和名声,难道我们这些人都不应该问吗!”
老太爷子很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别人说话,全家上下人都知道,也就只有这五老爷窦彦东能够让老太爷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然而窦彦东脸上却一点惧色都没有,他站起身来望着老太爷子,冷声道,“我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现在想到我会坏了帝师府的基业和名声了,当初给我写信的时候想什么来着?明天我就离开这里到骁瀚王那儿去,你们也别担心,谁不知道我窦彦东是被帝师府逐出家门的人,就算是我闹出什么事儿来,你们大可推脱干净!”说到这里,窦彦东转身就往外走,走出一步,他低下头,那双眼睛里突然充满了仇恨,一双拳头也攥的咯咯直响,最后小声补了一句,“跟几年前一样。”
窦彦东离开之后屋子里顿时沸腾起来,这些人话语虽然说得委婉,但大多数真正的意思还是责备老太爷子他们几个知情人给窦彦东写了信将他找了回来。窦彦东是帝师府中唯一的反叛者,他头脑聪明却不受管教,这是帝师府中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帝师府的名声与他们身上一个“窦”字的姓氏给了他们所有的一切,现在眼看着这个危险人物有可能将其毁于一旦,这些人这样惊慌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就在众人慌乱起来的时候,老太爷子突然怒喝了一声,“都乱什么!”
这一声怒喝声音其实不大,但众人却都急忙闭上嘴巴听老太爷子说话。
老太爷子叹了口气,抬眼望着孤单单跪在屋子中间满头大汗的窦皓维,开口问道,“皓维啊,你知不知道骁瀚王下一步要做什么?”
窦皓维闻言就是一愣,虽说现在这屋中坐着的都是窦姓族人,但他现在既然是帮着杜亦霖办事,又怎么能随便将他要做的事情说出来呢?万一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别说窦皓维罪责难逃,不是也要牵连整个帝师府被人怀疑么?
“爷爷……”窦皓维苦着脸望着老太爷子,而老太爷子却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不必说的详细,我们只是想知道你那五叔要做什么要去见谁。”
这样一说窦皓维就放心了,因为杜亦霖不知道谷峙翼能不能顺利将窦彦东带回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在这上面多花精力,更何况,如果说下一步要做什么,出主意的也应该是窦彦东而不是杜亦霖。
窦皓维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众人也只好就此死心。
等到好不容易挨到这些人发完了牢骚都被老太爷子赶走之后,窦皓维这才有机会单独与老太爷子说说话。
此时老太爷子表情也和蔼了许多,他拉着窦皓维的手,语气中多少有些苦涩,“以后你跟在骁瀚王和你五叔身边,记得要多为我们帝师府窦家想想,遇到事情,要尽可能的劝劝你五叔。那孩子啊……”在老太爷子口中,年近五十的窦彦东依然被称为“那孩子”,窦皓维听到这里突然觉得爷爷的本意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整个窦家。只听老太爷子接着说,“那孩子脾气太倔强,虽然人是不笨,但心高气傲,容易把自己王绝路上逼。以前的事情皓维你大概也有所耳闻,你要记得,千万不能再让你五叔走上那条路了。窦家他可以不回,但这次是翻天覆地的大事,我护不住他,帝师府护不住他,张先生也护不住他,他总得有个去处,别自己把自己的退路都断了。”
“爷爷,既然五叔出来对帝师府对他自己都有危险,当初您为何还要亲自写那封信呢?”窦皓维知道爷爷绝对不会是因为杜亦霖前来求情就轻易答应这件事,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没想到听了他这个问题之后,老太爷子竟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叹道,“皓维啊,你年纪还小,等以后为人父了,大概就能明白了……”
随后老太爷子又将这个时候他们大概能够利用上的人都对窦皓维说了一遍,然后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一定要时刻盯住窦彦东,万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尽快通知帝师府。
拜别爷爷之后,窦皓维不由得感叹,爷爷身为一家之主,要顾忌的事情实在太多,在众人面前大概也没法说几句真话。他一定是一直盼着这个叛逆的儿子回来吧。
稍加思索,窦皓维决定趁着今晚去见见五叔。窦皓维在兄弟之中排行最末,所以自小就受家里人的溺爱,这位五叔虽然性子与别人格格不入,却意外的同窦皓维很处得来。当初窦皓维拜张先生为师之后在子夏巅生活的那几年,他们叔侄二人得以相处,现在窦皓维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是一段好时光呢。
窦彦东住的地方是当初他没离开帝师府的时候所住的那院子。他和这院子比其他兄弟的都大,院中却连一棵树一根草都没有,一块块青石整齐的铺着地面,进了院门之后放眼望去未免觉得空旷冷清。当初窦彦东没离开的时候这院子就是这样,经过几年,这院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三间正房都是漆黑一片,窦皓维发现西边厢房里有光亮,便大步走了过去。
“五叔,皓维来了。”
窦皓维站在门前喊了一声,等里面有了应答才推门进去。
这间小屋原本是窦彦东存放他收集来的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地方,屋子正中放着圆桌和几个圆墩子座椅,其余的地方都被大大小小的楠木架子占据着。这些架子上面摆满了窦彦东的收藏品,从古董字画到窦皓维辨认不出来的奇怪玩意儿可谓是琳琅满目。
窦皓维小时候总喜欢来这里玩耍,偶尔弄坏了东西还会被五叔骂一顿,但就算是被骂哭了之后还是能得到五叔给的点心或者是玩具,所以窦皓维一直觉得这里是整个帝师府中最有意思的地方。只可惜自从窦皓维离开帝师府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这里来过。今天来了一看,窦皓维不由得有些吃惊。
那些架子上大大小小的东西不仅都完好无损的摆放着,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明显是有人常常来打扫,而且打扫的还非常小心。
窦彦东一脸爱惜的一件件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是被那些东西牵引着能够回忆起往昔。
“没想到当初竟然在这些东西上面花费了那么多的功夫,现在想想,真是有点浪费啊……哈哈哈……”说着这话的窦彦东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后悔的样子,反倒笑的非常灿烂。“当初那老头子就因为这些东西没少了骂我,只可惜不管是他考学问还是用计谋,都没能抓住我的把柄。每次看到他和大哥二哥气的胡子乱颤,可真是有意思……”
窦皓维走上前几步,伸手拿起一个小小的瓷瓶看了看,那小瓷瓶果真是纤尘不染。
“五叔,爷爷说让我盯着你呢。”窦皓维望着手里的瓷瓶小声说。
“让你盯着我?哈哈哈……那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了吧?”窦彦东走到窦皓维身边,身后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能盯住我这只老狐狸么?”
窦皓维苦笑着摇摇头,算是求饶了。
窦彦东放开窦皓维,走出去两步,长叹一声,幽幽道,“放心吧……你五叔对这帝师府有怨有恨,却忘不了这里的一粥一饭。”他转回身来,看着那些楠木架子上的东西,终于会心一笑,“若是这帝师府没了,我苦心收集来的这些东西,岂不是也没有安身之所了么……嗯……那可不行啊……哈哈哈哈……”
说完这话,窦彦东熄灭了烛火,拉着窦皓维回到正屋,叔侄二人围桌而坐,窦彦东丨突然笑着指住窦皓维说,“你小子可不能是为了被老头子责问一通才回来的,说什么要听他们的主意也是随便一说吧?我猜猜……你是为了见那个轩蓉丫头回来的吧?”
窦皓维没想到自己这点心思一下子就被五叔戳穿了,立时窘迫的手足无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