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过手中的折子和书信之后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虽然这些事情早就在皇弟那里听说过了,但真的这样上呈到他眼前,他还是有点忍不住想要发火。皇上是个温厚的人,他发起火来虽然不如骁瀚王那样下人,却反倒更让人觉得压抑。皇上把那些东西放在面前龙书案上,皱着眉头轻叹一声,道,“安丞相,先帝当初设下首辅三公,如今另外两位老臣年迈抱恙,唯有你一人仍为朕鞠躬尽瘁,朝中诸事你劳心劳力亲力亲为,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以往丞相上奏的事情基本都已有了妥善的处理方法,可如今你呈上来的这件事,却实在让朕难以决断。贺笠靖丧女心痛,却为何要为此犯上作乱拉起了反旗?据朕所知,贺笠靖当年科举出身,如今做上武明郡郡太守,那也是一方大员,朝廷待他不薄啊!”
安龙义闻言稍微欠了欠身子,做出对皇上恭敬的样子,开口道,“皇上有所不知,贺笠靖为人狡猾,老谋深算。当初他在皇城为官时官声甚好,皇恩浩荡,令其镇守武明郡。哪知此人不知道感恩,反倒有了不臣之心。老臣虽然早有察觉,但谋反之罪实在太大,老臣也不敢妄加指责朝中同僚,故而派人暗查多时。早在老臣察觉这件事之前,那贺笠靖便想方设法托人与老臣求下一桩亲事。老臣本以为如果亲事成了,便能以亲家身份多加善引,让其知晓皇恩浩荡,从善从德,辅助皇上镇守好一方。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唉……皆是老臣疏忽,还请皇上降罪……”
说着,安龙义竟然站起身来,看着像要跪下去的模样。
皇上一看,急忙挥手道,“安丞相平身平身!快来人扶丞相安坐。”
一旁太监腿脚利索,跑过来又把安龙义扶回坐好。
皇上又看了一眼龙书案上那折子,犹豫一下,抬头看看一直坐在那里不出声的杜亦霖,开口道,“安丞相查出贺笠靖早有谋反之心,而且擅养私军十万有余,如今他手下所有军士集结,公然对抗朝廷。将军府联名上奏请战,此事……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皇上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亦霖身上。
安龙义挑头要打贺笠靖这件事其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同时却又在情理之中。当初安龙义想要拉拢贺笠靖而与贺家定亲,如今亲家做不成了,只能除了这个后患,但总归事出突然,可安龙义这般却似乎是早有准备,所以才成了一团迷雾。
正因为如此,骁瀚王这边的应对之策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骁瀚王支持攻打贺笠靖,那么就是两边第一次一致对敌,同时也挑起了一场战事。谁都知道,这兵马一动,后面的事情就难说了。这样猜测的话,骁瀚王应该更倾向于主和。再看今天这些朱砂近侍的样子,在场大多数人猜测骁瀚王还是要主和的。
屋中气氛凝重,骁瀚王杜亦霖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他依然望着手边那完全没动一口的茶水,茶水上的热气已经散去,看样子应该可以喝了。
“来。”杜亦霖突然抬起头,冲着身边伺候着的小太监一点手,道,“给本王换一杯热茶。”
小太监应声撤下这杯温茶,去换更热的。
这时杜亦霖才像是感觉到了众人的视线,他冷冷回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大人,本王年纪尚轻,父皇和皇爷爷又都说过,本王身上杀伐气重,遇事要多听多看不可冲动,如今这件事本王也早就有所耳闻了,听说那贺笠靖挑起反旗的时候,本王当时就想披甲上阵,亲自领兵去剿灭这逆臣贼子……”说到这里,杜亦霖故意停顿下来,望向安龙义。
安龙义双眼微微眯起,眼中放出寒光,他挑起嘴角,做出一个笑脸,道,“骁瀚王文治武功朝野闻名,但这冲锋陷阵报答前敌可非同儿戏,老臣以为骁瀚王不可亲自率兵上阵。”
杜亦霖闻言点了点头,“安丞相说的有理。本王也自问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遵从先祖训导,多听听诸位贤臣的话,这一场仗,是该打还是不该打,若要打,该如何打,若不打,又该如何应对那贺笠靖……”说到这里,杜亦霖目光扫过迟将军,抬手指住他,问道,“迟将军对此必定是早有高论了。”
迟将军被点名要求说话,急忙冲皇上施礼,又冲杜亦霖施礼,道,“臣以为这一仗必须要打!臣已经指定好了行军方案,只要皇上降下圣旨,臣等必将奋勇杀敌,将乱臣贼子贺笠靖绳之以法。”
“好!”杜亦霖高喊一声,伸手又指住后面兵务司长司魏玉林,“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玉林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所以应对之策早就想好了。
“自吾皇登基之后,虽一直安享太平,但兵务却从未怠慢。若是遇到战事,兵务司能够确保所属诸事全力配合,臣有信心,绝不会出问题。”
杜亦霖听魏玉林这么说,不由得在心中暗笑,心想,这魏玉林老狐狸,他不说支持打还是支持和,这个时候还能为自己表一表功绩,真是厉害。
有了魏玉林这么一个领头的,后面几位发言的臣子也都学会了,只说自己对自己职责的信心,闭口不提主战还是主和。
等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说过一遍之后,就剩下杜亦霖自己没有表态了。
安龙义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开口问杜亦霖,“王爷问了一圈儿,可有一个定论了?”
杜亦霖站起身来,冲皇上拱手道,“皇兄,诸位大臣都对自己所司之职有信心,想必兵马一出定然马到成功。臣弟以为当战。”
他这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说完这句话之后,杜亦霖又接着道,“虽然当战,但先礼后兵人之常情,臣弟以为应该先派人去劝导贺笠靖悬崖勒马。如果贺笠靖听劝了,也免了百姓兵戈之苦,若是不听,再动手不迟。”
“哦?劝导?”皇上一听,急忙扭头问安龙义,“安丞相,你以为骁瀚王这主意如何?”
安龙义犹豫一下,沉声道,“两国开战之前互派使节是常理,但贺笠靖只是一介反贼,若是朝廷派人去劝导,只怕有损皇上颜面……”
“如果连劝导安抚的人都不派就直接开打,只怕会让天下人以为皇兄是不念旧情的冷血之人吧?”杜亦霖冷声说。
安龙义脸色更黑,目光扫到外面侍卫头顶的一点朱红,想了想,点头道,“骁瀚王此言甚是。”
“那……”皇上有些高兴,语气也轻快了一些,问道,“这个劝导安抚的人应当派谁去呢?”
安龙义望着杜亦霖,他知道这一定是杜亦霖早就安排好的对策,现在他说出来的这个人,一定是他想要左右整件事的一个关键。
众人侧耳倾听,只听杜亦霖朗声道,“皇上,臣弟提起一人,此人与贺笠靖关系非比寻常,乃多年友人,当初他们两人同为应试考生,同杯共饮,同榻而眠,后来两人一同金榜题名,入仕为官。虽然多年久别,但再相见时依然称兄道弟无比亲近。此人之女更是与贺笠靖亡故的女儿情同姐妹,想必有这一层关系,也能够在劝慰贺笠靖这件事上有些帮助。”
皇上顺着杜亦霖的话问,“朝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骁瀚王,你说的人是谁?”
杜亦霖拱手道,“启禀皇上,此人乃是兵务司四品侍郎,名叫冷承戚。”
兵务司长司魏玉林一听杜亦霖说出这个名字,身子不由得一抖,目光顿时转向了安龙义。
安龙义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冷承戚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都还有些印象,那是当年名噪一时的大才子,贺笠靖虽然与之同榜出身,但若论才学,只怕贺笠靖再多长个脑袋都比不上冷承戚。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使得冷承戚弃官而逃,此后再无踪影。有人听闻过衲岩县的事情,但却没想到骁瀚王这个时候竟然又提起了这个人。
安龙义对冷承戚更是熟悉,对他而言,冷承戚就是个认死理的顽固书生,他拿了重要的东西,隐匿了这么多年,安龙义不止一次想要派人到武明郡杀了他,可贺笠靖却有意拿那个人做为与他安龙义讨价还价的把柄,以至于留下了这个祸根。
“冷承戚?”皇上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在御成库走水案之后就失踪了啊。骁瀚王,你突然提起此人,莫非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么?”
杜亦霖点头应道,“臣弟已经派人去子夏巅将此人带回来,按照行程,也差不多快要到了。”
安龙义这时不得不站起身来,开口说道,“皇上,这冷承戚本是逃官,身上还有未了的案子在身,让这样的人去安抚逆臣,老臣以为不可。”
杜亦霖闻言挑起嘴角,冷声道,“安丞相又说道点子上了,刑司已经重新整理当年御成库走水案,此案将重新审理,想必当年事情的真相,也将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