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冷轩蓉注意着窦三小姐的时候,庭院之中突然响起鼓声,那些男童们的舞蹈随着鼓声结束了。这一点出乎了冷轩蓉和窦三小姐的意料之外,因为安巧巧排练这舞蹈还有后续,按理来说那后续才是出彩的地方,不应该就这样结束的。
然而就在她们为此愣住的时候,就见一个个人影从回廊中闪过,他们列着长长的队伍,一直走到庭院之中整齐的排列开来。
厅堂之中的客人无不惊奇,因为从那些人的衣装上面就能看得出来,进来这些人竟然都是今年未能参加恩科的举子们。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偶尔有抬起头来的,眼中都充满了恐惧。这些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样站在那里,与刚才男童们营造出来的喜悦气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冷轩蓉一眼便在人群最前面看到了抱着那个包裹的柳明初,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面现焦急的孟庄清。柳明初低着头看不到表情,而孟庄清的目光则不住的朝着厅堂之中望过来,看样子像是有话急着要说。然而当他望向坐在正中主座上的杜亦霖时,又急忙把视线收了回去。冷轩蓉注意着孟庄清的样子,就算是没能跟他说上话,但凭着冷轩蓉对孟庄清的了解,她也知道,这家伙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做事出了纰漏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院中四面大鼓声再次响起,一群舞女手中提着彩灯,簇拥着一名女子款款而入。
这女子身材不高,头顶束着冲天杵,身上穿的是猩红软布的长衣长裤,肩头挂着护肩甲,上身穿着软羊皮的护心背心,胸前挂着雕花古铜的护心镜,背后背着一支十字强弩,腰间束着两片水牛皮的腰封,腰封旁边挂着彩漆铜匣,铜匣里整齐的装满了雕翎箭,腰封下面趁着铜甲铁链的半身战裙,脚下蹬着一双利落的软羊皮战靴。
谁也没有想到,丞相府安家最有名的捣蛋鬼丫头安巧巧能够以这种英姿飒爽的样子出现在人前,就连安家宅中那几位夫人都大吃了一惊。
安巧巧被舞女们手中的彩灯照亮,显得更加有气势了,她看到众人望向她时,目光中都满是赞叹,安巧巧更是得意,她大步流星穿过厅堂,来到主座前面,冲安龙义躬身施礼,然后开口道,“今日是父亲花甲大寿,巧巧想为父亲献上一份寿礼。”
安龙义难掩脸上的喜色,点头道,“难得巧巧有这份孝心,但不知你要献上什么寿礼啊?”
安巧巧扬起头来高声说,“我听说贺蕊萍的父亲造反了,父亲为这件事劳心劳力,还派兵征讨。我一个女儿家的不能报打前敌,但是也为此练就了一点兵家的本事,巧巧今天就要展露一下这本事,算是为父亲讨个彩头。正好今天有一群人在府门外请愿,巧巧心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所以父亲一会儿看了巧巧的本事,也顺便听听他们的请求吧。”
安龙义闻言笑着点头,安巧巧转身回到庭院之中,抬手一挥,就见庭院四周突然冲出一群丞相府的家丁。众人一拥而上,将站在举子们前面的柳明初七手八脚推搡着朝着院子里面走去。
鼓乐声奏起,舞女们优雅的一边跳舞,一边将手里的彩灯一字摆开。这时厅堂里的人才看到,原来地上早就放好了一个丁字形的木头架子,舞女们将彩灯都挂在了横杆上,而家丁们则七手八脚的将柳明初结结实实的绑在了竖杆的最顶上。
等一切准备妥当了,在安巧巧的指挥之下,鼓点声一变,众家丁叫着号子将木架竖了起来,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最后木架稳稳立在院子正中,几盏彩灯在上面摇摇晃晃,正好照亮了被绑在上面的柳明初。
彩灯照亮了柳明初的脸,任谁都能看出他面无血色,紧张的不得了。家丁们绑了他的身子,却没有绑他的手,他双手死死抱着长条包裹,就仿佛那是比他性命还贵重的东西一样。
这时就见安巧巧冲着那一群垂手而立的学子高声说道,“你们不是说有话要当面告诉我父亲和骁瀚王吗?现在正是时候,有什么话,你们站出来说吧!”
她的话音一落,坐在厅堂里的人们一下子都屏住了呼吸。
冷轩蓉的心里也直打鼓,虽然安巧巧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之中杜亦霖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但冷轩蓉从孟庄清的神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一切一定是出乎了杜亦霖的意料,与他安排的完全不同。冷轩蓉猜测杜亦霖之所以要聚集这些举子们闹事,一定是因为有什么后续的安排,不管这安排是为了什么,现在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一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整件事产生影响。
而冷轩蓉再看看那窦三小姐,明显安巧巧安排的变化也使得窦三小姐措手不及。冷轩蓉猜测窦三小姐的计划是与安巧巧祝寿这件事有关的,所以现在她形色慌张,大概在考虑能不能动手呢吧。
冷轩蓉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但又马上板下脸来。她现在要做个看客,看看眼前这些人会如何应对突然到来的变化,看看他们之间的争斗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举子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人站出来冲着厅堂里的人拱手施礼,然后尽量提高声音,冲着这些人说,“我等皆是今年各地前来应试的举子,十年寒窗,跋山涉水,来到皇城参加恩科,只为金榜得中光宗耀祖。然而武明事端一起,我等迟迟没有得到恩科消息,最后朝廷发榜,因战事而撤恩科,这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苦读学子们心寒。国有难,正应当是我等献计献策,为国出力的时候,故而我等想借此机会表露心声。王驾千岁,丞相大人,请听我等学子们一言。”
说罢,这个举子带头,众人分立两边,然后冲着杜亦霖他们所在的方向栖身跪倒。
等他们跪下了,安巧巧才高高兴兴的拿下背上背着的那支十字强弩,用她那清脆的声音对众人说,“各位上眼!”
只见安巧巧挂上弩弓,搭上雕翎箭,摆好了姿势,正是瞄准了被绑在木架子顶端的柳明初。
柳明初应声哆哆嗦嗦的将手里的包裹打开,然后双手举起了包裹之中的一挂卷轴。他把卷轴尽可能的举过头顶,众人能够看到束着卷轴的绳子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绒球,看样子安巧巧就是要射掉那绒球,然后让卷轴展开。
在场的人大概也都能猜测到安巧巧所谓的技艺是个什么样的水平,而此时只要她手上稍微一歪,被射中的必然是柳明初。一个无名的举子也是人命,在场所有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冷轩蓉扭头望了安平之一眼,见安平之看着这场面依然笑呵呵的,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恶寒。
大鼓一通急响,然后乍然而止。
安巧巧瞄准了卷轴上的绒球,一扣强弩上的扳机,只听砰的一声,一支雕翎箭挂着寒风直飞上去,随即硬生生钉在了柳明初头顶一寸处的木架上。
站在下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举子们一个个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唯独安巧巧脸上现出了怒色。
她第二次搭上雕翎箭,这次什么都没说,抬手就是一箭。雕翎箭带着凄厉的风声飞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中了柳明初颤抖着的手臂。
一声惨叫随即传来,安巧巧气的一跺脚,转回身来冲着厅堂里面叫道,“大哥你看!”
她这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回到了主座上,只见安平之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望着安巧巧摆摆手,然后起身对安龙义和杜亦霖说,“父亲,王爷,巧巧技艺生疏,今儿也是为了想让各位高兴高兴才临时想出这么个办法,你们可千万别怪她。”
说罢,安平之起身穿过厅堂中众人,来到安巧巧身边,伸手拍拍她的头顶,抬头望着嚎叫不已的柳明初,轻声说,“都怪这个没用的东西拿不住那卷轴,巧巧你再试一次,下次一定能成功。”
安巧巧撅着嘴再次举起强弩,高声叫道,“臭书生!你要是再拿不稳那卷轴,我可要瞄准你的脑袋了!”
这话一传出来,不单是柳明初大吃一惊,就连厅堂中坐的那些人脸上都变了颜色。安家人就这样在诸位朝臣面前拿人命当做草芥一样,显然是没有把朝廷王法放在眼里。有人偷眼瞄向杜亦霖,却发现杜亦霖面不改色,稳稳坐在那里完全没有要阻止安巧巧的意思。
安巧巧喊完那句话,柳明初也只好强忍疼痛再次举起卷轴。
第三支雕翎箭射出,柳明初听到响声之后一闭眼,只听到耳边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砰然一声,没想到那绒球真的被安巧巧给射下来了。
然而当那卷轴展开之后,在场就只有安巧巧一人露出了欢快的笑颜。
众人拢目光望去,只见那卷轴上用黑色做底,几个大大的白字写着——安家反贼,天必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