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今日有一大喜之事要与你分享。甫一进门,林如海便朗声开口。
贾敏见林如海失了平日的沉稳,颇有点得意忘形之态,不禁好奇道,“什么大喜之事?”她的嫡子今日又叫了大夫,如今还在喝『药』,再大的喜事,听到耳里也不觉得如何了。
看着贾敏有些淡漠的反应,陪侍一旁的赵嬷嬷赶紧挽回似的问道:“可是老爷要高升了?”
“并非我要高升,”林如海有片刻不虞,很快又堆上笑,拿出两张答卷递给贾敏,“我刚得了消息,煜儿中了这次县试府试的头名,这是答卷,你们看看。全文行云流水,逻辑紧密,可算是上上之作。以此等扎实功底,拿下院试头名亦非难事。煜儿一去三年,竟然没有放纵自己,我实感欣慰……你放心,我不会立刻把他接回来让你不舒服的,我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立时派几个得力下人去高-邮照顾他们母子,待院试结束看他的成绩再做打算。若只是一时幸运,那就让他留在高老庄,若是可堪造就,那就接回来悉心教导,好为我林氏一族再添荣光!”
贾敏几乎快忘了这个庶子,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却也知道万万不能在老爷面前失态,毕竟对于名门望族来说,子孙出息了家族才能永葆昌隆。面对林如海期待的目光,贾敏强忍一口心头血,点头应允,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接他回来可以,却绝不许越过我儿去,自古嫡庶有别……”
林如海满口答应。趁着林如海喝茶的间隙,贾敏说道:“我看不如由赵德祝去吧,他是林府二管家,又是赵嬷嬷的丈夫,在荣国公府也算是看着鲍姨娘长大的。鲍姨娘母子被送去庄子三年。心里少不得落了埋怨,叫赵德祝去也能显示林府对他们的看重,平了那点子怨气。”
“怨言?”林如海面『露』不虞,思及刘煜那刺猬一般的脾气。心中喜悦不免消减几分,又想起成日里吃『药』的嫡子,还是觉得刺猬总比『药』包强,遂点头应允。
林如海离开后,贾敏再也撑不住脸上的假笑,一手拂落茶杯,咬牙切齿道,“好个老高头,说什么不务正业难成大器!这是糊弄谁?当真小看了那母子俩!连我的人也收买了去!”
赵嬷嬷忙上前给她拍背顺气。
杜鹃在外间回禀,“赵德祝管家来了!”
“叫他进来!”贾敏扯着嗓子喊道。
赵德祝躬身请安。垂首静待吩咐。
贾敏冷声开口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这次去,一是给我查办了老高头一家;二是搅了刘煜院试,是生是死你且便宜行事,切莫再出纰漏。我几番思量。还是觉得你办事最为稳妥,应不致令我失望。但有一点我需提醒你,那母子两不简单,连老高头都收拾服帖了,可见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你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小的知道,一准儿给太太办妥。”赵德祝当即打了包票。他现在虽是林府奴才。但却是贾敏的陪房,他心目中的主子自始至终只有贾敏和贾老太太。故而,但凡贾敏有令,他定然遵从,比伺候林如海还上心几分,许多内情亦不敢多问。当日便匆匆去往高-邮。
见来人竟是赵德祝,老高头心中慌『乱』不已,作揖的时候小腿肚子直打颤。这位能从陪嫁管事爬到林府二总管的位置,除了贾敏的支持,也靠了他那张菩萨面并一颗罗刹心。也不知他跟煜大爷到底谁更恶?
鲍姨娘心里也直打鼓,规规矩矩叫了声赵叔。
“我是奉老爷命前来伺候姨娘的,只等煜大爷院试考完便接你们回扬-州。大爷前程似锦,在姨娘面前我可万万不敢拿大,唤一声赵德祝已算是给我做脸了!”赵德祝打躬作揖,态度谦卑。
鲍姨娘却丝毫不敢轻忽,忙将他迎进正厅,奉上好茶。刘煜适时回家,径直取走了小丸子刚刚奉上的茶水,把个赵德祝视若无物。
赵德祝无论是在荣国府还是林府都很有脸面,何曾被人如此轻慢过?且对方还是个贱妾生的庶子!当真快被气死!但熬了一辈子方熬出头,赵德祝自然是个老辣的主儿,虽心里翻搅,面上却一点不『露』,暗自调整好呼吸,先一步上前见礼。
鲍姨娘有些不安,用眼角偷觑儿子表情,见他还同往日那般淡然,慌『乱』的心不知怎地一下就安定了。有儿子在,怕个刁!
刘煜捻了一块松糕吃着,这才瞥向赵德祝,语气淡淡,“是林……”
鲍姨娘连忙咳嗽几声。死孩子,说了多少次不准叫老爷林如海,偏不听!虽说老爷将他们母子二人赶出家门确实有些无情无义,但再怎么着,那也是你爹不是?
刘煜顿了顿,非常自然的改口,“是林府里谁派你来的?老爷?太太?”
“主子们自然都想着大爷。离家三年,你这伤也早痊愈了,身子也养好了,呆在外头他们也不放心,是时候回去了。”赵德祝陪着笑,从怀里取出一份礼单并一封信,继续道,“这是老爷太太给你们置办的土仪家私,又恐这里条件简陋,一并遣了几个得力的丫头小厮过来,现都安置在偏院耳房,只等姨娘得了空将活儿分派下去。”
邢嬷嬷疾步走过去,将礼单呈上前。
刘煜却不为所动,似笑非笑的冲赵德祝扬了扬下颚,“老爷和太太的心意,我收下了,院试考完便启程回扬-州。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这语气,打发狗呢!赵德祝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笑呵呵的告退。
赵德祝刚出仪门,就见老高头远远冲自己迎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赵管家,走走走,跟我回去喝两盅,咱今晚不醉不归!”
赵德祝轻扯面皮,甩袖子跟着去了。进房后也不脱鞋,直接盘坐在炕上,冷眼瞅着老高头。
老高头心尖儿直打颤,但他事先思量过该如何应对府里来人。故而很快就镇定下来,倒了一杯酒推到赵德祝手边,笑道,“赵管家,二十年的陈酿,您最爱喝的女儿红,尝尝?”
“少给我灌『迷』汤,说说那贱种究竟怎么回事?太太叫你把他养废了,可不是叫你给捧成个小三元的秀才!你干得真是好啊!”赵德祝用力拍桌,酒杯跳了跳。洒出几滴琼『液』。
老高头当即跪到炕下,张口喊冤,“赵管家您是不知道哇!他刚来的时候我就打算把他弄死。却没想毒刚下进糕点,他鼻尖动一动就发现了,不查不问。一脚把我婆娘踹断两根肋骨,又按着我的头在炕上一通狠撞,然后『逼』我儿把毒糕点全部吃进肚里。要不是我谨慎,下的毒分量轻,我儿指不定立时就归西了。因我是太太的人,鲍姨娘心有顾忌给拦了一拦,他才没要我们一家子的命!”
老高头抹了一把辛酸泪。继续道,“后来我就学乖了,没『摸』清他底细之前轻易不敢动手。许是为应付鲍姨娘,他忽然说要读书,我就给请了白秀才。那人是高老庄有名的酸儒,没半点本事。您使人去村上打听,没人不知道的!他读书也不用心,读五天硬是要休息两天,把白秀才气病一场,完了又改了什么课时制。每读半个时辰要去外头玩一玩,上午读书,下午还要练拳,后头兴致来了,又叫我请行脚大夫学医。我看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便想着干脆养成个五毒俱全的混子,也算是全了太太给的差事,便叫我儿带他去赌钱。好家伙!他没几天出千的手段比我儿还高了,我儿又带他去斗鸡斗狗,我的娘哎,这次更不得了,他养的鸡把别人的獒犬都给斗死了!如今高-邮县城的地痞流氓混子无赖见了他都得弯腰叫一声‘大爷’,论起吃喝嫖赌,他是祖宗!”
老高头擤了擤鼻涕,悲愤道,“赵管家您说,就这样的人还用得着我来养废?我儿跟他一比,那简直忒斯文乖巧了!就是打死了我,我也想不到他能考中头名哇!”说完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塞进赵德祝衣袖,低声哀求,“赵管家您明察秋毫,可得帮我在太太跟前分辨分辨!这些个事儿您去村里县上问一问,就没人不知道的!小的断然不敢糊弄您和太太!”
赵德祝见他额头上交错着许多狰狞可怖的疤痕,绝不可能是自己撞的,便有些信了,再捏捏手里的银票,对厚度很是满意,神『色』稍缓道,“我自然会派人去查,若是诓我,有你的苦头吃。若俱都属实,我也不能擅专,你且跟我回府,自个儿去太太跟前分辨。”
见忽悠住了赵德祝,老高头松口气,一叠声儿的道谢,然后抬手从外间招来两个身材丰腴的粉头,好好的招待了赵德祝一番。
翌日,赵德祝使人去高老庄和高-邮县打探消息。
直到傍晚时分,出去查探的人才回来,低声禀告道,“赵管家,老高头说得都是真的。那贱种读书果然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丝毫谈不上勤奋,平日里最爱舞刀弄枪、赌钱打猎……”
赵德祝歪在炕上姿态悠闲,听到后面渐渐坐正了,表情越来越凝重。好家伙!这是个什么人啊?玩也玩得,学也学得,文得,武得,还会来事儿,逞凶斗狠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混世魔王要带回去了,太太和二爷还要不要活了!
你说该怎么对付他吧。买凶杀人?他一拳能打死老虎,风干的虎鞭现还在他屋里挂着呢!带坏?呵呵,他已经坏到根儿里去了,不用人带!下毒?人家精于医术,高老庄最厉害的蛇毒他也能解,多少人上门求『药』就不用提了。这整一个刺儿球,叫人无从下手啊!
赵德祝现在终于能体会老高头当初的心情了。他要是现代人,一定会用这句话来诠释自己的心情——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小厮禀告完,期期艾艾问道,“赵管家,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赵德祝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沉『吟』道,“你说他坏就坏吧,怎么脑子还那么灵光。就算我搅了这次科考,下次他照样得中。还有那阴邪诡异的脾气,二爷就算顺利长大怕也是不够他一回玩的!”片刻后,赵德祝咬牙道,“我看还是弄死算了。带回去就是个祸根。迟早得把府里搅得翻天覆地。”
“怎,怎么弄死?”小厮冷汗都下来了,生怕赵德祝将这事派给自己。
赵德祝捻着胡须道,“咱要么就不出手,一出手必须成事,否则转回头就该他弄死咱们了!你们下去吧,让我再斟酌斟酌。”
这一斟酌就是五个月,眨眼间就到了年底。虽然这个上千世界的人文历史和源星乃至地球高度相似,但许是因为能量的不同,以至于环境也有所不同。至少。源星和地球的江浙一带绝对没有这里的暴雪天气。那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几叫人怀疑是到了东北。
赵德祝盘腿坐在炕上,肩头搭着一床厚棉被依然冷得发抖。小厮推门,带入一阵刺骨寒气。“作死的东西,赶紧把门关上!”他用力将手里的酒杯掷出去。抱怨道,“什么鬼天气?炕砖都快烧化了还觉得冷!”
小厮擤擤鼻涕,躬身道,“赵管家,刚才官府里来人通知,说今年天气格外严寒,道路被大雪封堵不得通行。房屋垮塌,人畜冻死,灾情十分严重。圣上体恤赶考学子,下旨将二月初的院试推迟到来年开春。”
“哦?有这事?”赵德祝思量片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往上房行去。
鲍姨娘披着一张熊皮进屋,解下后里面穿着四件棉袄并一件羊『毛』小褂。怀里捧着一个烧得滚烫的暖炉,在儿子炕沿坐下,忧心忡忡道,“儿啊,这雪下得如此大。你是不是得提早半个月出发?否则怕赶不上在省城举办的院试。”
“不急,再等几日。雪这么大,没准儿会推迟这次院试。”刘煜正专心雕刻一枚鸡血石印章,头也不抬的答道。
已走到门口的赵德祝听见这席话又无声无息的回去了。大雪很快掩盖了他的足迹。
等了七八日,见府衙依然没传来消息,鲍姨娘急匆匆找到儿子,“煜儿,现在还是没有消息,要么就是前来通禀的人被堵在路上了,要么就是院试照常进行。无论怎么着你也得去看看,白跑一趟总比错过强!”
“那行,明日就出发吧!叫高大全帮我准备行李。”刘煜无可无不可,反正他不怕冷。
没想次日快出发的时候,高大全因路滑摔断了腿,赵德祝另安排了小厮和车夫送煜大爷去省城,走时殷殷叮嘱。刘煜拍拍他肩膀,笑容里带着一股子邪气,一双黑中透紫的眼瞳看得赵德祝心里直发慌。
这方世界的天气要比源星寒冷的多,且经济十分落后,穷苦人家一到冬天就得做好被冻死的准备。为了迁徙到更温暖的地方或大雪来临后躲进山洞保命,这里的滑雪用具非常齐备,拉车改用四蹄稳健的黄牛,车轮卸下换成两头上翘的木板,即便在厚厚的雪层中行进速度也不慢,且比车轮坐着平稳舒适。
刘煜身上裹着一张熊皮,屁股下垫着一张虎皮,背后靠着一个软软的棉枕头,怀里捧着一个滚烫的暖手炉,时不时用薄唇抿一口小酒,别提有多惬意了。虽然以他现在的武功早就不畏寒暑,但他惯于享受的心态可不会变化,有条件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他自然不会找罪受。
因车厢里堆满了行礼,小厮和车夫只得披着蓑衣坐在外面,但怀里都捂着烧得旺旺的暖手炉,晚间把行礼搬出去,凑合凑合也能睡,故日子并不算难熬。行了三天,这一日刚出发没多久,忽听拉车的两头黄牛齐齐嘶吼,然后陡然加速。
刘煜挑挑眉,『露』出一个“终于来了”的表情,掀开厚厚的车帘一看,好家伙,哪里还有车夫和小厮的身影,两头黄牛屁股上『插』-着两把匕首,血刚流出来就冻住,因为疼痛,只管往前疯跑,也不管山路的另一侧就是深深的山涧。
刘煜回头看去,只见跳车的车夫和小厮已经从雪地里爬起来,正用冷漠而讥讽的眼神看着自己,手里各拎着一个大包裹,显然是早有预谋。
刘煜勾唇冷笑,在牛车冲出悬崖的同时飞身而起,双手中指凌空屈指一弹。咻咻的破空声夹杂在呼啸的北风中,小厮和车夫得意的表情还挂在脸上便双双跪倒,惊骇的发现自己小腿肚不知什么时候被洞穿了一个血窟窿。
走不动,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对于冬天里缺少食物的猛兽而言简直是送上门的大餐。别说活着回去领赏,就是留条全尸也是奢望。这样的死法堪比凌迟!
两人如何惊恐悔恨暂且不提,刘煜转回头表情平静的看着被对山崖壁上的石块撞得支离破碎的车厢。好在这里山势不高,到处长满郁郁葱葱的松柏,故而并没引起雪崩。
车厢里铺着熊皮虎皮,那是他好不容易猎来的战利品,丢了可惜。车板底下的暗格还放着很多物资,虽然他的碧血丹心镯中物资更多,但浪费是可耻的!反正这山崖也不算太高,纵身下去也费不了什么事。